第六章 月夜對酌 下(1 / 2)

這是一間宮室,不大但非常舒適,有木櫃有桌幾有床榻,但是三四十平方的空間裏隻有兩盞豆大的燈光在角落處搖曳,子夫感覺自己的腦袋又有些暈,便看不細其他的枝節了。“這裏……”她下意識的去找劉徹,看到他轉到木櫃旁邊,彎腰抱了一樣東西過來,竟是一個胖嘟嘟的酒壇。“你看,朕說這裏有酒吧。”他一屁股坐在矮幾旁,一伸手把她也拉得坐了下來,拿過幾上的酒觴,“來,嚐嚐這個,這可是吳越禦貢上好的米酒,很甜。”

子夫看他招待的起勁,十足十像個款待賓客的主人家,不由感到好笑,拿起麵前的酒觴來,小口啜了一下。——果然很甜,帶著稻米的清香和淡淡的酒氣,跟從前的小吃“酒釀”倒是挺相似的。但沒有酒釀的濃稠和膩味,卻是一種清醇的甘冽之感,子夫忍不住又啜了一口,唇齒留香。

“是不是很好喝?”劉徹眼見子夫的反應,很是得意,“宮裏的女眷都喜歡這酒,朕特意藏了一壇,本來是準備留給皇姐的……”“啊?那我們現在……”一聽居然是平陽公主之物,子夫倒不敢再喝了。“沒事,皇姐那裏不缺這個,大不了以後朕再替她留著。”劉徹見到子夫麵前的酒觴淺下不少,提起酒壇又斟滿。

子夫笑著看他,“老實說,你還是這個樣子好。”“什麼樣子?”“不是皇帝的樣子啊,平陽侯的樣子啊……”子夫用手支著下巴,舔食著觴內的酒液,歪著眼睛看他,“看你做皇帝,也挺辛苦的。”“辛苦……”劉徹苦笑,“辛苦也要當啊。明天那丞相、禦史大夫換了人,朕可就更辛苦了……”“為什麼?”子夫眨眨眼。

“皇祖母屬意石奮一家,要任命石建為郎中令、石慶為內史。你知道這石家是怎麼樣的一家子麼?”劉徹舔了舔唇邊的酒印,續道,“就一個詞——循規蹈矩!記得父皇曾經跟朕說過個笑話,他說有一回他讓那石慶駕車出行。父皇問他駕馬有幾匹,沒想到那石慶居然不敢作答,硬是以馬鞭從左到右數了兩遍,才舉起手說:陛下,是六匹馬……”

“噗”的一聲,子夫沒忍住,嘴裏的酒幾乎噴到幾上,不可置信的看著麵前的劉徹。劉徹聳聳肩,笑著點頭,“就是這樣恭敬謹慎,皇祖母就喜歡這樣的臣子。今後朕的郎中令、內史都這般誠惶誠恐,是不是很讓人放心?”他替自己斟滿,“下次朕用膳的時候,把那石慶招來,讓他給朕好好數數碗裏頭的粟米,要少一粒,看朕不打他的屁股開花!”子夫失笑,掩著嘴巴生怕又失態,“那……你不是自己也要數上一遍?”

劉徹愣了一下,看著她,忽而哈哈的笑了起來,“說得好說得好,看來朕還真是拿他們沒轍了。”他又歎出氣來,“哎,沒轍啊……”“嗬嗬……”一旁的子夫酡紅了臉蛋,卻吃吃笑了起來。“你……笑什麼?”劉徹不解。

“你啊,”子夫撥弄著酒觴,仰頭喝盡,一個踉蹌酒觴從手中滑落在了地上,腦袋也掉下枕在了矮幾上,輕輕嘟噥,“你知道勾踐麼?人家為了理想,臥薪嚐膽三年,受盡那麼多屈辱……最後、最後……你……”她眨眨略顯沉重的眼皮,“不過是換了幾個臣子,你就這樣灰心喪氣了?劉徹,劉徹……”聽到她高聲喊著自己的名字,劉徹愕然的看著她。“劉徹!”子夫抬起身體來,努力校正視線,伸手指著他,“你是劉徹麼?你……你要是劉徹,怎麼會這樣喪氣?”

劉徹看她想站起來,手撐住矮幾,努力了幾下,沒站起來卻差點摔倒,連忙伸手去扶。子夫抓住了他的手臂,身子一斜落到他懷中。“劉徹,”她伸手搭住他的肩膀,對住他。麵對麵的注視,劉徹見到她眼中的一絲醉意,但琥珀般的雙瞳中竟映出了自己的模樣,一陣一陣的呼吸帶著米酒的清香在麵前縈繞不去,“你是劉徹?”她又問。

“是,我是。”不由自主,劉徹應聲回答,甚至隱去了帝王的稱呼。“好,好,”她滿意的點頭,手指輕抬撫上他的臉頰,帶著奇異的熱,“劉徹……劉徹是個很厲害的人,他是個……非常偉大的帝王,是……所有漢人的驕傲,你是嗎?”“我……”劉徹竟然囁嚅了,不敢去相信子夫所說的話,怔怔看著她。她是在說自己麼?她為什麼這樣說自己?她憑什麼如此肯定自己?

“劉徹,你是漢武帝啊!”子夫又道,“罷黜百家、更化改製、抗擊匈奴,你要做的事情還多呢!你怎麼可以這樣垂頭喪氣!”子夫口氣強烈起來,“你要是放棄了,那百姓怎麼辦?大漢朝的子民怎麼辦?千千萬萬的漢人子孫怎麼辦?”說著,她皺了皺眉,人一軟跌倒在劉徹的肩膀,“劉徹……你要加油知不知道?”溫熱的氣息繞著頸項,劉徹竟有一種虛幻的惶然之感。雙臂微張,卻不敢使力抱緊懷中溫軟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