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睡覺,其實子夫根本就滿腦袋的亢奮狀態,不但睡不著,連坐都不安生。等著劉徹離開了,子夫和子兒一起把寢宮裏亂七八糟的帕子、藥器等收拾幹淨,這才離開。一路往宣寧宮走回去,遇到一隊又一隊的宦官和宮女執著器物穿梭往來,跟平日的安靜平和大相徑庭,心中暗生怪意。直到走入了宣寧宮,這才突然想起之前劉徹提過的,今日是封國王爺來朝覲見的日子!心中哂笑,虧得他提醒了一句,否則還當真以為宮裏出了什麼大事了。
等進了屋一瞧,衛青居然都不在。子夫正納悶著,卻有個小宦官過來說因人手實在調配不足,各宮的侍衛、宦官必須統一安排,內禁衛軍便把衛青給帶到建章宮充作侍衛了。子夫聞言哭笑不得,偌大的漢宮,居然會因為王爺入朝而手忙腳亂到這種地步,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啊。不過想到衛青一直希望可以進入軍中曆練,此次倒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機會,也該算柳暗花明,心下當即平複了許多。
過了午膳時間,因看到外頭初秋的陽光很是和煦,子夫篤定的坐在宮階上,曬曬太陽做做光合作用。
“你剛才在大殿,有沒有聽到太皇太後說皇上?”一陣竊竊的低語從台階旁的角落傳來,倒像躲懶的宦官。子夫因聽到跟劉徹有關,不由上了心。“哪裏說過皇上了?”是另一個聲音,“太皇太後隻跟王爺們說了幾句。”“你這榆木腦袋啊!”先前那個啐聲道,“剛才你沒聽太皇太後誇河間王藏書豐富……”“那又如何,太皇太後不也誇淮南王的……《鴻烈》淵博精深麼。”“就是誇才不好啊!”“怎麼不好了?”“太皇太後讓淮南王爺用了膳就去東宮詳解《鴻烈》,說他的帝王之術甚好……”“對對,這我聽到了,太皇太後後來便說現在有些子孫翅膀硬了……”
話沒說完,是一陣低沉的“嗚嗚”聲,似乎是被人捂住了嘴。先前那個聲音道,“你不要命了你!這話你也敢說……”“那不是太皇太後……”那聲音忿忿。“太皇太後能說,咱可不能說……”“那你……”“我什麼?你沒看見剛才皇上那臉色多難看?這話隻能聽,可不能說!這宮裏的主子啊,誰說的清楚怎麼回事。反正咱可都一樣……”
聲音漸漸輕了,子夫將整個人靠在了石階的扶欄上,他們說的……腦袋裏突然冒出了很多混亂糾結的線索……
劉徹該不是無緣無故看那勞什子的《鴻烈》的,那是因為淮南王來朝!淮南王也不是無緣無故進京來麵聖的,他是來看太皇太後的!看太皇太後是因為劉徹的新政激起朝廷眾臣的不滿,那他這次是來……聯想到以前課堂裏所學的東西,子夫隻感覺“咯噔”一下坐直了身子,——淮南王是衝著劉徹的帝位來的!
天啊!子夫扶著石欄站起身,略有踉蹌的往宣寧宮裏去。進了屋,立刻反手關了門,手捂著胸口不住換著氣,但怎樣都緩不住狂跳的心。
難怪劉徹這陣子心情奇差,做什麼都心不在焉的,看那《鴻烈》又看的辛苦,又看又扔、又扔又看。生病了還不讓宮裏的人知道,今日又一定要上朝。原來……其中竟有這淵源!以前隻在書上見過所謂宮廷鬥爭、爾虞我詐的權謀和詭計,孰不料有一天自己竟會活生生麵對這樣的爭鬥繁複,子夫感到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和心慌焦慮。
劉徹現在不是很危險?他的帝位……不,劉徹該不會有事的。子夫搖頭安慰自己,他可是如假包換的漢武帝啊,端不可能被那劉安之流給奪了位去,這一關該闖的過……隻要他能低頭暫時放棄新政,遵從竇太後的無為而治。可是……
他能麼……子夫想到昨日他寫到一半的那封竹簡,又想到他高昂著頭顱慷慨而誦離騷的模樣,“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心頭那隻小鹿不複平靜,反而跳得更快了。
“太傅,不好了太傅!”朦朧中,突然聽到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喊聲,子夫伸手扶著略顯沉重的頭抬眼去看,竟是衛青。“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子夫揉著微泛疼的太陽穴,“青兒,你不是在建章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