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那人走到麵前來,子夫定定看著——這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子,身穿天青色的長袍,高高束著發髻——這副打扮跟常人不同,子夫因身處大漢久了,早已熟悉這個時代的穿著服飾,便對眼前這人的奇異模樣產生了好奇。定睛去看他的容貌,發現這男子的五官長得並不出眾,充其量也隻能形容為普通,可是他的眼睛卻讓人感到震撼,或者說,詭異……
劉徹的眼睛是深邃的漆黑,瞳孔中帶著亮光,好像夜空裏閃爍的恒星;衛青的眼睛是一蓬朝氣,堅定而又充滿希望之火;霍去病的眼睛是一把利劍,年紀雖小卻帶著凜冽和尖銳,仿佛天生的戰將和勇士。隻是他們,都同麵前這個男人不一樣——他的眼好像深淵,不是純粹的黑色,而是泛著褐色帶赭的瞳孔,深不見底。他看你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好像被一種奇怪的力量吸引著,無法躲避;可是他不看你的時候,竟又會希望他可以轉過眼來,對你望上一會。
隻是匆匆一照麵,這人竟能攝走你的心神,令人上癮。
“你是……丞相的門客還是家人?”子夫凝神,開口問道。“草民李少君,見過娘娘。”那男子躬身行禮,甚是恭敬。子夫微微瞪眼,“你……叫李少君?”李少君抬頭,看看子夫,又看看一旁的子兒,突然臉色一變,嘴角的肌肉明顯抽搐了一下,連泰然自若的眼神也輕輕一震。
子夫更是不解,子兒想來也瞧出了變異,拉著子夫的手更是攥緊了力氣。子夫強壓心中詫異,隻是想著,這李少君的名字怎會恁的熟悉——呀,莫非……莫非劉徹先前說的田蚡要引薦的奇人,就是眼前這個李少君?
“你……不是在雍城麼?”子夫想起他的來曆,立刻問道。李少君斂了眼神,微微一笑,“草民受丞相所邀,暫居相府。”子夫又問,“你是活神仙?”李少君且笑,卻不答話,來個默認。
子夫回頭看了看來路,突然想到,“李少君,你怎不在席上?”李少君答道,“草民慣於在日月交替之時於露天之處換氣……”“換氣?”子夫不明白,“是修煉的方法麼?”李少君頷首,“可以這樣說。”抬頭看了一眼子夫兩人,道,“兩位娘娘也不入席,到這荒僻之處來閑逛?”
“我……不是娘娘。”子兒立刻道,隻是人依舊站在子夫身側。李少君聞言露出頗為意外的神情,“可是……也許草民看錯了。”他訕訕的,“隻是兩位……的麵相和命氣實在非常相似……”
“李少君,”子夫心中一動,“什麼是麵相、命氣?你看出什麼了?”李少君停了片刻,又看著子夫半晌,“娘娘,草民不知該當如何解釋……娘娘您的來曆,同後麵這位……姑娘不同,非一言半語能說明白,隻是,你們二人的命氣卻存著非同尋常的糾葛……”說到這兒停了下來,子夫亦不作答,靜靜看著他。
夜幕降臨下的李少君,雙眸中閃著令人困惑又深邃的奇異光芒,子夫想到自己本是從小學習唯物主義的無神論者,該是大聲嗬斥這荒謬絕倫的異端邪說才是!可是生生麵對如此一番詭異的情形,心中竟無法用辨習多年的哲學定義來說服自己。
“李少君,你究竟看出什麼來了?”子夫問道,心中禁不住撲騰跳著。李少君卻是默然不語,看看子夫,又自顧自仰頭去看漸漸清晰的夜空。“娘娘,何必問草民……”他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微笑,“有很多事情,您……該比草民更清楚。”“什麼意思?”子夫抿嘴,“我不是活神仙……”“可是娘娘心中的乾坤,大得很。”李少君眼眸裏掠過一絲光,“草民妄稱仙道,所知至多不過秦漢百年,娘娘該是盡知千年,抑或更遠……”
子夫一聽,霎時麵色泛白。
“李道兄,在談什麼千年之觀?”田蚡的聲音突然從廊道傳來,隨即便是索索靴革之聲。原本相對的三個人同時轉過身子對住來人——果是田蚡,攜著劉徹和另外幾個儒士模樣的人物朝這邊走來。李少君躬身作揖,子夫同子兒則朝一旁退了一步。
“喲,兩位女官也在這兒。”田蚡見到子夫,頗有些尷尬的笑了一下。“草民李少君叩見陛下,見過丞相大人。”李少君等人行近了,彎腰下跪。劉徹揮手,“平身。”徑自走過來,卻是和顏悅色拉起了子夫的手,低低道,“你竟也在這兒,難怪剛才一路都沒瞧見人。”子夫隻笑不語,站在了劉徹的身後,子兒更是乖巧,立在更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