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到底是誰?”那淒厲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好像鬼哭的清冷。田恬忙跑了過去,“父親,是陛下來看您了。”“陛下?”田蚡聲音低了不少,“陛下……不,我要見彘兒,彘兒,我要見彘兒……”“父親!”田恬這回嚇得連忙去掩田蚡的口,“您怎能直呼陛下的名諱……”
“彘兒,我要見彘兒……”田蚡卻兀自不覺,還在低低喃喃著。田恬非常尷尬,回頭去看劉徹。劉徹抿了抿嘴,走上前去,終於見清了床榻上田蚡的模樣——眼窩凹陷,雙頰青灰,神色灰暗,頭發散亂的用一幅束帶紮著,身上的衣服也是狼狽不堪,絲毫沒有了昔日朝堂之上神采跋扈的模樣。心中不由一陣惋惜和哀痛——這人,畢竟是自己的舅舅。
“你們都下去吧,”劉徹緩緩開口,“朕和舅舅想單獨呆一會兒……”“陛下!”後麵的小唐喊了一聲。“陛下,這不妥。”田恬也開口了,“父親神誌一直混沌難明,陛下的聖恩臣代父親領了,可是畢竟陛下的身子重要……”“行了,朕有分寸,你們暫退吧。”劉徹堅持,將二人逐了出去。
“舅舅……”劉徹來到榻邊,將歪斜的人扶正了,蓋上薄被。“彘兒,是彘兒麼?”田蚡空洞的看著頭頂的屋梁,兀自喊著。“是,是彘兒。”劉徹點頭,“舅舅,是彘兒。”“彘兒……”田蚡又喊了,“彘兒,舅舅……從來沒有要害你啊。舅舅……慚愧,舅舅……無用啊。”
“別這樣說。”劉徹握住了田蚡枯瘦的手,心中淒然,“舅舅對大漢朝,總是有功的。”“彘兒……如果沒有你,舅舅什麼都沒有。”田蚡道,“除了我,還有誰跟你親……跟你親啊!”話音嘎然而止,田蚡空洞的眼神變得呆滯異常。劉徹才覺不對,可是突然又見到他眼放精光,竟是一臉的恐懼和驚慌不安,“別別,別過來,你別過來,我不是存心想害你,你莫來找我,莫來找我!”
“舅舅,你怎麼了?”劉徹急忙去捉田蚡亂舞的雙手,“你看到誰了?”“竇嬰,你是竇嬰!”田蚡眼睛轉過來,瞧著劉徹,是說不出的緊張,拚了命掙脫劉徹的束縛,“不要抓著我,不要,我……我不是要害你,我不是要害你!”人從床榻上蜷曲起來,直往裏頭躲。
劉徹抓不住,鬆了手,田蚡立刻就蜷到了床榻的裏端,還不停的揮手,“不是我害你的,你去找別人,不是我害你的。”“舅舅,這裏沒有別人。”劉徹沉了聲音,“隻有你跟朕,竇嬰早就死了……”
“不不不,他不是我害死的。”田蚡連忙申辯,“我知道我對不起竇嬰,我對不起他,我不應該誣賴灌夫……”說到灌夫,田蚡安靜了片刻,隨即便更為激烈起來,“你走開,我求求你走開,不要纏著我,若不是你逼我,我不會要你的命……你走啊,你們都走啊,我求求你們,我欠你們的,我還,我什麼都給你們……”
“舅舅!”劉徹說不出的抑鬱和失望,可是胸口的苦澀卻令眼中泛出了淚光。不可想象,權勢逼人的田蚡,有一天竟然到了這樣的境地。“有什麼,都可好好說,過去的,何必再放在心上,總是治病要緊。”
“不是,不是,”田蚡聽到了,神神道道爬了過來,拉住劉徹的手,湊過頭來,“你不知道,我沒有病,我真的沒有病,我……”他轉著眼珠,細細看起屋內的四周,看門口、看窗格、看布幔、看窗榻、再看房梁,壓低了聲音,“我是被鬼……纏住了。這屋裏頭,有鬼,到處都有鬼,他們纏著我,整日守著門口,不讓我出去,不讓我說話,不讓我見我的彘兒……”
“舅舅,這是你的府上。”劉徹扶住了傾倒的人,“沒有鬼,什麼都沒有。”“不不不,”田蚡急忙搖頭,神色認真,“有的,真的有的。我可以看到他們,看到灌夫,他……被侍衛們捉了去,他說,他會回來找我的,永遠纏著我。還有竇嬰,他……他的頭,就那樣——”舉起手來,狠狠的劃下,“掉了,滾到我的跟前,都是血,濺的我渾身都是血……”說完,又使力的拍著自己的胸口的衣裳,似要撣掉那血腥的一切。
“舅舅,你醒醒!”劉徹捏緊了田蚡的肩頭,迫使他看著自己,“沒有灌夫,也沒有竇嬰。舅舅,到了這個份上,你又說那些何用?你隻是病了,聽朕的,好好養病,好好過日子,你……畢竟是大漢朝的肱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