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去而複返, 把他娘嚇了一跳。他隻說自己落了書在家裏。
進到房中, 三好也驚奇地看他。
李靖被她一看, 又不知該說什麼了。原本他就是聽了玉秀的話, 心中愧疚, 頭腦發熱跑了回來, 可現在見到人了, 才發覺根本沒想好回來要做什麼。
三好手上輕拍著安安的繈褓,哄他入睡,一邊輕聲問李靖:“相公怎麼又回來了?落東西了?”
李靖避開她的視線, 坐在床邊低頭看兒子,伸手戳了戳他的臉蛋,支支吾吾:“也……沒落什麼……”
三好哄了半天, 好不容易才快把兒子哄睡了, 被他這一戳,安安又睜開眼, 皺起小眉頭, 嘴巴一癟就要哭。
三好無言地看了李靖一眼, 忙把兒子抱起來輕搖。
李靖也發覺自己幹了件蠢事, 訕訕地縮回手指。
三好抱著安安, 腦子裏卻轉了起來, 思索他為何會這樣反常,想到他今天去見過玉秀,不由道:“玉秀姐那兒你去了嗎?”
李靖點了點頭, 手指扣著床鋪上的一處線頭, 也不敢看她,期期艾艾道:“她跟我說了……一件事。”
三好轉頭看他,“什麼事?”
李靖抬頭與她對視一眼,又轉開來,有些難以啟齒,咬咬牙,道:“她說你在縣裏時,曾有名女子找上門來。”
一時間,三好心中轉過許多念頭,她沒想到玉秀會和李靖說這個,也不知她是怎麼說的,麵上卻不顯,隻淡淡道:“是有這麼一回事,過去這麼久,我都快忘了。”
李靖開了個頭,後麵的話就一股腦說出來了。先和三好說了那名女子的身份,又說了兩人的相識,曾經的信件往來,以及他定親後就與人斷了來往的事。
三好聽後,久久不語。
說實話,她沒想過能從李靖口中聽到這些,想來他和那名女子真的已經沒什麼了。
若是剛成親那會兒,李靖與她說清,她大概會有些酸澀,但也會有喜悅,畢竟那會兒,她心中仍是有期待的。可是眼下,她的心裏早已平靜,再聽見這些話,隻是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並無多少歡喜。
往後如何言之尚早,既然他想要的是一個能與他談詩論畫的女子,那麼現在有這一個,以後就能有另一個。
現在他對這個家或許沒有二心,對安安對她心有責任,哪天他能力大了,能對別的女子負責了,那時候,他還能忍著心中的渴望,一心隻守著這個家嗎?
或許會很難吧。
三好信他現在,卻不敢信他以後。
與其心懷惴惴擔心他哪天又喜歡上別人,不如現在就守著本心,不要再次沉迷。
她低頭看著安安熟睡的小臉,輕聲道:“既然是從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李靖觀察她的臉色,小聲道:“你生氣了麼?聽說她那時說了許多難聽話。我不知她怎麼了,從前並不是這樣的性子。”
三好心裏有些好笑。她如今也算有點看明白了,李靖這個人,讀書的時候腦子或許好使,但生活中人情往來,他大概是真的一竅不通。
她雖隻與那女子見了一麵,可從她的話裏也聽出一點端倪。那姑娘該是覺得李靖以後前途不錯,認為自己搶了她日後的富貴了。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嚴苛,所以女人們學會了心口不一。
那女子愛慕富貴,但肯定不能直說,在李靖麵前,定要裝成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模樣。若讓李靖見了那日她的麵目,定不會再喜歡了吧。
不說別人,隻說她自己,不也是這樣,心裏冷冷看著這一切,嘴上卻說著賢惠寬容的話,不過都是披著一層好看的外皮罷了。
這麼想著,她越發覺得沒什麼意思,麵上也帶了些與疲憊,隻歎了口氣,輕輕搖頭。
李靖見了便有些緊張,心裏更認定周如芸說了難聽話,將她傷到了。
他平日雖然看著沒什麼話,心裏卻分得清。在他心中有一杆稱,家裏人分量最重,其次是他的前途抱負,然後才是其他。
之前他雖對周如芸有好感,但也僅是一點朦朧之感,定了親後決定與她斷了來往時,心裏隻有幾分遺憾,並無傷心不舍。後來與三好成親,一開始感覺也是淡淡的,慢慢地習慣了有這麼個屋裏人,等三好懷孕生了孩子,在他心中,這就是他的家人了。
所以眼下在他來看,三好是家人,自然最重要的,而周如芸屬於其他那一類,這兩個人是不需要比較的,不管誰對誰錯,他的秤杆已經向三好傾斜。
因此不管周如芸是否真的會些那些尖酸刻薄的話,他都認定她說了,而且三好被她傷了。
他看著三好微垂的眼瞼,心裏越發內疚起來,因為此事說到底是因他而起。況且因周如芸是名女子,她父親是他的夫子,他還不能幫三好把這筆賬討回來。這麼想著,更加自責。
他大著膽子伸手握住三好的手掌,輕輕握了握,麵皮微紅,道:“你放心,日後定不會讓別人再來欺負你。”
三好驚訝地看他一眼,李靖撇開眼,不敢與她對視,手卻沒放開。
琴嬸子端著盤子進來,一眼見到兩人握住的雙手,一愣,輕手輕腳又退了出去,麵上偷笑。
這傻小子,還說是落了東西,她還奇怪,從前從未見他落過,怎麼這次丟三落四的,卻原來是舍不得媳婦兒孩子,又跑回來了。
總算是開竅了呀,她心中微歎,之後隻等二兒子成了親,家裏再置幾畝田,她的心願就都了了。
轉眼就到了過年,李靖學院休了假,他便帶著三好交待他買的東西往家裏趕。這幾個月他一個月回去兩趟,每次在家待上一天,以前不覺得什麼,一直都是一個月回一次家,有時同窗相邀,一兩個月沒回去也是常有的,現在卻覺得每次在家中時間過得太快,一眨眼就又該走了。他從未如此盼過過年的這次休假。
安安四個多月了,小家夥五官像他爹,越發俊俏起來,性子卻像他娘,愛笑,不論誰來逗,都咯咯咯咯笑個不停,極惹人疼愛。
李靖到了家裏,見過爹娘,之後頭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們母子倆。
琴嬸子托李大柱打了一張小吊床,平日裏大家忙時,就讓安安躺在吊床裏。三好在一旁織布,時不時轉頭和小家夥說兩聲,逗一逗,他就能乖乖躺上好半天。
李靖回來自然要把兒子抱起來,他現在手勢越發嫻熟,一抱能抱一下午,隻是死要麵子,隻肯在房中抱著轉一轉,不願抱到外麵去被人瞧見。
三好問他:“那布給玉秀姐了嗎?”
她從前一直織的是棉布,最近開始試著織絲綢。因玉秀冬至回來時送了她兩方極精美的帕子,所以綢布織出來後,她讓李靖帶了幾尺給玉秀。
說起那兩塊帕子,到也有一件可笑的事。前不久她帶著安安回娘家看奶奶,期間給安安擦口水時,讓堂妹看見了那塊手帕。
玉秀繡莊裏的帕子,用的是上好的綢緞,繡樣新穎多變,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尋常可比的。
她那堂妹一眼看上了,竟厚著臉皮向她要,要不成後又拿了二十文,讓她幫忙買一塊。
她隻笑著說這是縣城裏數一數二的鋪子裏出來的手帕,一塊要賣到一百文錢。
這才讓她訕訕地閉了嘴。
“給了。”李靖單手抱著安安,一隻手在懷裏掏了掏,掏出一個荷包來,遞過去。
荷包的料子是光滑細致的綢緞,上麵繡著一叢雍容繁複的牡丹,色彩鮮豔,繡工精致,栩栩如生。
三好略一遲疑,接過來看了看,道:“這是你買的?”
李靖點點頭,“玉秀說這是最新的樣式。”
三好微微頷首,小心撫著上頭的繡紋,道:“我很喜歡。”
李靖聽了,心裏便有些滿足。
夜裏,一家三口安置下,安安睡在夫妻倆中間,三好在內側,李靖睡在外頭。
三好正想著明日早上該做什麼吃的,突然聽李靖道:“來年秋闈,我打算下場試一試。”
三好略微一驚,道:“我聽人說要去省城考?”
李靖道:“不錯,學院裏有幾個同窗明年也要下場,我們相約一同出發,走水路。”
三年前他考中秀才,次年便可參加鄉試,隻是他自覺還有許多不足,因此又等了三年。這次他不敢說十拿九穩,但也有了七八分把握。若考中舉人,便可被縣學聘為夫子,不但每月有奉祿,還能分得一間小院,可將家人接去同住。自安安出生後,他便一直在謀劃此事。
三好又問:“什麼時候出發,要去多久?”
李靖道:“中元節後出發,八月初九開考,九月初就能回來。”
三好在暗裏點點頭,她雖未出過遠門,可也知道這一趟去省城,來回車馬食宿必然需要不少。不知家中現在還有多少銀子,好在這一年多李靖給她的銀子她都收著,眼下距明年七月又有大半年,可以讓她慢慢張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