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鈺良見到杜工部後,突然想起,將趙林帶入皇宮之中頗為不便,不如請杜工部給他找點事做,免得他流落於汴京街頭,也可對得起上林湖鄉親。於是便問杜工部道:“我從半路上帶來一個人,是浙江上林湖人氏,姓林,名小土。因外出謀生路遇不測,如今無處安生。是否煩請杜工部能給安排個事讓他做做,讓他有口飯吃?”
既是皇子殿下相托,杜工部怎好推辭?於是便道:“此係小事一樁,下官自會安排,皇子盡管放心。”柴鈺良便喚趙林過來,見過杜工部。杜工部見趙林一表人才,談吐不俗,心中已有好感。又因係皇子相托,杜工部又特別另眼相看,把趙林安排在了自己的身邊,當了府中仆役。自此,趙林便跟在了杜工部的鞍前馬後。
話說陳正祥和鄭青鬆兩人用“狼籍”燒灰製成釉後,燒出器物的釉水果然大有改觀,後又多次試驗,不斷地調整用料比例,漸漸地與官窯釉水相近。兩人雖然一個在湖東,一個在湖西,但有心得,便相互交流,決無保留,所燒器物果然越來越好。隻是有不少器物的釉水還不夠均勻。同一個器物,半邊呈翠綠之色,另半邊卻是暗綠色。這正如以前所燒,有的器物半邊是暗青色,另半邊卻呈灰黃色。陳正祥和鄭青鬆都不明就裏,以為一窯器物之中出現釉色不均現象是免不了的。既有如此成就,也就不以為意。因兩人所燒器物越來越好,四方客商都紛紛來兩人窯中購買。隻要一出貨,馬上就賣光。
一日,貨已售完,陳正祥和鄭青鬆見諸位客商如此為自己捧場,便設宴款待四方客商。酒過數巡,一位杭州姓周的客商已經喝得醉醺醺。乘著酒興,這位客商對陳正祥和鄭青鬆說道:“你們那麼客氣,我也跟你們說句實話,實話。我爺爺說,你們的東西還不算好,不算好。我家已開了幾百年的店,爺爺的爺爺就開店,瓷器店,瓷器店。有的還不好,不好。有的,釉水不勻,有的有麻子,細細的麻子。釉水裏有雜質,有雜質。我爺爺說,說,說,釉水還要多煉幾遍,多煉幾遍就好了,好了。喝,喝。”
第二天,陳正祥想起這位杭州客商的話,拿出李映湖從官窯窯場中取出,自己從上林湖水中撈起的官窯瓷片一對比,果然,官窯的釉水明顯清純,幾無任何雜質。而仔細看自己燒的器物確有細小的黑點,有的少一些,有的多一些。所以,官窯的瓷片看起來感覺是透亮的,自己燒的器物雖然也青綠色,但在青綠中卻泛出暗黑色來。仔細這麼一對比,差距十分明顯。可是,陳正祥一時不知這“多煉幾遍”是什麼意思?於是他過湖跟鄭青鬆商量去了。
原來,通常製作釉水的原材料中都混有細小雜質,如果不把這些雜質除去,就難以避免在成品瓷器上現身。一般小窯主所用的釉水,配製好以後就使用了。而官窯裏所用的釉水,要煉三次。煉的次數越多,釉水中的雜質就越少,燒出的器物越是清亮。所謂“精製”,這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要緊的一項,十分費時費事。小窯窯主們因為整件器物都比較粗糙,決不會去考慮釉麵是否有什麼雜質。根本沒有考慮釉水精煉之事。官窯之中,其他精製的事項還很多。這就是官窯裏能燒出好器物的根本原因。
陳正祥和鄭青鬆原本不知道釉水的煉製,經那位杭州客商提醒,經兩人商量,馬上就明白了“多煉幾遍”到底是什麼意思。雖然增加了很多麻煩,此後燒出的器物,果然清亮了許多,釉水與官窯已經相當接近,眾客商爭相購買兩人所燒器物。他們便提高了價格,仍是供不應求。有的幹脆預付貨款,以便及時買到貨物。
一日,李映湖將陳正祥約至湖心,李映湖告訴陳正祥說:“二弟,我先前已經告訴你,在官窯裏使用了匣缽,大約你們窯上也已經采用了匣缽燒製。後來我又發現,官窯窯場裏不僅用了匣缽,而且當匣缽層層向上疊加的時候,在兩個匣缽之間,加填了瓷釉。我猜想,他們可能是采用這一方法解決釉水不勻的問題。二弟不妨試他一試。”
陳正祥道:“如此大哥快說。”
李映湖道:“官窯裏所燒的器物,釉水十分均勻,很可能就是在上下匣缽之間用了瓷釉給予密封之故。”
陳正祥道:“上下匣缽給予密封?那熱氣如何進得了匣缽裏頭?”
李映湖道:“是啊!一開始我也沒想到匣缽之間還用瓷釉加以密封。平時我從不參與龍窯裏裝燒器物。後來,我發現窯場裏破碎的匣缽特別多,有些怪異,我就仔細地看了看那些破碎了的匣缽,才發現的有上下疊壓的匣缽,中間都有釉水。原來我所知道的隻是器物上是要上釉水的,從未想過匣缽之間也要用上瓷釉。但官窯窯場裏匣缽之間的確是用了瓷釉的。我想,匣缽之間用上釉水沒有其他用途,必是用以密封。那樣,燒窯時任何煙氣、灰塵都不會進入匣缽裏去了。匣缽裏受火也肯定十分均勻,燒出來的器物,釉色也就均勻了,也不會串煙了,也不會有灰塵進入影響釉麵了。隻是燒窯的柴薪卻要大大增加。而且,燒窯的火候如何掌握也要另行摸索。”
陳正祥道:“大哥言之有理,回去我就試試。”
就這樣,陳正祥和鄭青鬆一試,還真的解決了釉色不均勻的問題,也不再有串煙的情況發生。自此,陳正祥和鄭青鬆兩窯中所燒的器物與官窯的器物從釉色上與官窯器物粗粗一看,幾乎難分伯仲。隻是官窯器物品種繁多,器型奇特,且上有龍鳳等圖案花紋,而陳正祥和鄭青鬆兩家窯場因缺少畫工,也無處尋找適宜的樣本臨慕,故器物之上均是素麵朝天。就此一項,尚與官窯器物有著一大截距離。李映湖雖知自己兄弟所生產的器物上有此不足,因自己對繪畫一行全然不懂,雖日日能夠見到官窯上精美的圖案花紋,卻隻能幹瞪眼,無法相助。
一個夏日之夜,三位結義兄弟相約來到了湖中心。此時,天上繁星點點,湖畔漁火閃閃,水麵波光鱗鱗,身旁涼風習習,上林湖真如仙景一般美麗。
李映湖與陳正祥、鄭青鬆說道:“兩位賢弟,愚兄進官窯已有一年有餘。這一年來愚兄還有一點想法要與你們說說。現在你們生產都很忙,生產出來的器物馬上就可以出售。但是,愚兄得告訴你們,你們生產的東西離官窯還有不小的距離。”鄭青鬆急道:“啊!真的?大哥快說說,差距在哪裏?”李映湖道:“說到差距,其實隻有兩個字:精致。什麼叫精致?就是做出一件東西要不能出現任何瑕疵,尤其是一些高檔的東西,需要不計工本,精益求精。不過,現在要你們不計工本製作器物可能要求太高,你們按照現在粗放的工藝生產還來不及呢!但是,官窯就是這樣生產的。”
陳正祥說道:“大哥,你最好詳細說說,怎麼樣才算精致。”
李映湖道:“比方說官窯裏做一個碗,修胎時就須化大工夫。從碗口看去,要修得圓如天上之圓月,口沿弧度要渾圓如泥鰍之背,口沿厚度不能有絲毫參差。從底部看去,不得有任何拖泥帶水,不能有任何人工痕跡,直如天然成就一般。牆身的處理就不必說了。這樣,一件瓷坯的成型就要化上很多工夫,那些複雜一些的器物,所化工夫更是我們原做小窯時難以想象的。生坯達不到一定的標準,就報廢了。後麵的一道道工序,說白了就是用人工工夫堆起來的。這就叫精工細作,不計成本。像做一隻四方枕,最難的就是那八隻角,有大圓角,小圓角,相對應的兩隻角的弧度應當完全一樣,斜麵看起來決不能有高低之別。這是非常難做的。所以,官窯上的東西燒出來,釉下見不到旋轉紋,見不到竹刀刮痕。再加上精煉的釉料,精細的畫工,任何一件東西都會叫人愛不釋手。”
陳正祥和鄭青鬆一點就透,他們知道,那官窯的精致二字是用窯工的工夫堆積起來的。在未上釉之時,其器已是玲瓏剔透,精巧無比。再加上燒成之後的精挑細選,優勝劣汰,燒成之器的精致精細就可想而知了。
與上林湖一帶其他小窯相比,他們的器物已是鶴立雞群。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因他們的器物十分搶手,名氣越來越大,引起了一些人的妒忌。
卻說宋窯主聽說上林湖畔有人燒出如官窯一般無二的器物,一股酸怒之氣湧向心頭,思來想去,無他計可施,便到趙仁濟處進言,說是上林湖現有人製作的器物與官窯一般無二,定是官窯窯場內有人將官窯的製作秘密透露出來。窯場裏內顯有內奸,望趙大人迅即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