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宋太宗寶豐建官窯 杜至卿河濱征窯工(1 / 3)

李映湖急忙整衣開門。章宏發見到李映湖,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說道:“幫主,我家大哥被官兵抓走了。爹爹急火攻心,昏迷不醒。請幫主相救。”李映湖一聽,大吃一驚。這一天,李映湖忙得昏天黑地,連官兵進鎮一事都沒有在意。鎮上百姓見慣了吳越國的官兵,見了宋兵也不以為然。更何況,鎮上人們都在慶賀上林幫旗開得勝,從南洋凱旋而歸,都不把官兵進鎮當一回事。

李映湖趕緊叫童心點上燈籠,三人急急向章宅走來。走到街上,遠遠聽到有人在大聲吆喝:“幹什麼的!都給我回家去!夜晚不準上街!”李映湖趕緊叫童心將燈吹滅,三人躲進了小巷。隻見一隊官兵,手持明晃晃的利刃,邊走邊吆喝。李映湖低聲跟章宏發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來上林湖有難。你躲開官兵,趕緊去請醫生給你爹爹看病,我就不去了。我得想辦法救你大哥。”

李映湖回到家裏,叫家人趕緊準備十來人的酒菜,自己與童心手提燈籠,站在宅院門口。不一會,一隊官兵巡邏過來,見有人手提燈籠立在大門口,以為要外出,便喝道:“夜間不準外出。都給我回去!”李映湖上前一步,拱手道:“軍爺辛苦,能否賞光,進內喝一杯?”領頭的軍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你說什麼?”李映湖道:“請軍爺賞光,進內喝一杯。”

如此美事,豈肯錯過?那些兵士們都以為江南百姓富裕,自然好客,怎肯推辭?席上,那領頭的軍校告誡兵士,還有巡邏任務,不得貪杯。於是,酒倒是喝得不多。隻是一桌好菜,有如風卷殘雲,立時告罄。那軍校抹了抹嘴巴,正要帶領兵士繼續巡邏,李映湖向軍校道:“在下有幾句話想要與軍爺說。不知是否可以先讓你的弟兄們先去巡邏。”說著,拉了拉那位軍校的衣袖。軍校會意,便跟那些兵士道:“你們先去轉一圈吧,回到這兒來時叫我一聲。”

李映湖便將軍校請進了客堂,端上茶水,給了軍校二十兩銀子。那軍校也不推辭,一邊藏銀子,一邊大大咧咧地說道:“說吧,什麼事。隻要我能幫上的,我一定幫忙。”

李映湖道:“這位軍爺果然豪爽!在下姓李,是個商人,想見見你們領頭的官,希望他能給我們做生意的人有所照應。不知軍爺能否給予指點。”

軍校道:“你想見我們尚書大人是吧。他可不會隨便見人。他是工部尚書,姓杜。聽說二十多年前就來過這兒,這次他是故地重遊啊。他不大管事兒,具體的事情都是由林總管在管。不如去見見林總管吧。林總管是杜工部家的總管,他就是這兒的人。他的爹原來是這兒的監窯官。我們這次到這兒來也是他的主意,他向杜工部說,到上林湖來征一些窯工,到河南去為朝廷燒窯。跟你們做生意的無關,不會影響你們做生意的。”

李映湖問道:“不知你們要征多少窯工啊?”

軍校道:“也就百十來個吧。要技術好的,做生意的人不要。”

李映湖問道:“聽說你們今天抓了一個人,為什麼抓他,軍爺知道嗎?”

軍校道:“哦,是抓了一個人。林總管在公開場合說,那人原是吳越舊臣,卻不願降大宋,故要將他抓獲。其實,林總管私下跟我說,那人與他有些梁子。”

李映湖又問道:“林總管要將那人怎樣,軍爺知道嗎?”

軍校道:“林總管對那人恨之入骨,想把他弄死,但隨便殺人又怕尚書大人責怪。眼下林總管正在忙他父親的喪事,如今那人還關著呢!”

李映湖心下想道,這位聲稱本是上林湖人氏的林總管,其父本是此地監窯官,此人不是趙林是誰?隻是他感到納悶,這軍校怎麼會稱他是林總管而不稱趙總管呢?

原來,自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依靠眾將推擁,做了大宋開國君王,對擁戴自己黃袍加身的眾將感激不盡。坐上皇位後,大加犒賞有功之臣。惜宮中並無多少金銀,隻得將宮中的有限金銀器物、珠寶珍玩賞賜給眾將。見庫房中尚有大量從上林湖訂購的柴窯器物,也都賞給了眾將。眾將官雖然隻是得到了區區盤碗之物,卻因其是皇上所賜,格外珍重。但凡得到柴窯器物的軍中將官或是地方官員,無不將其視為珍寶,還囑子孫好好珍藏,傳之後世。自此,柴窯之器的名聲大振,遠遠超過了民間金銀器物。

隻因有此賞賜,過不了幾年,宮中從上林湖訂購的柴窯瓷器便所剩無幾,朝廷就有人提出到浙江上林湖越窯產地再購秘色瓷,以供宮中所用。但遭到一些人的反對,說秘色瓷雖然精美,但價格昂貴,且路途遙遠,運輸不便。購買秘色瓷與國朝儉樸國策不符。宋太祖同意了後一種意見,遂派杜至卿到河北定縣采購定窯。定窯雖好,隻是不堪與秘色瓷媲美。而且,當年章宏雲曾在後周宮中宣揚過越窯的“滿釉”製作,也就是說,越窯器物任何地方都是施滿釉不露胎的。宋朝宮中的太監、宮女仍是後周國原班人馬,自然知道秘色瓷的這一好處。偏偏定窯因覆燒的緣故,在口子上是露胎的。宮中雖有一些器物特意做上了金扣銀扣,但與曆史上所有新建皇朝一樣,當時的宋朝皇室都還有些清醒,能夠提倡節儉,大部分定窯器物並未裝上金扣銀扣。而且所裝的金銀扣也容易脫落,仍會露出胎來,嬪妃們見了十分厭惡。

嬪妃們雖然都已是趙家的人,但因太監和宮女們把口沿露胎的定窯說得一文不值,連嬪妃們也漸漸染上了厭惡定窯的毛病。因宮中厭惡定窯口子上的露胎,連帶著厭惡起了負責采辦定窯的杜大人。似乎采辦定窯都是杜至卿一個人的事,是杜至卿非得要進這些口子上露胎的器物,定窯器物口子上的露胎似乎也是杜至卿有意識地這麼做的。宮中經常傳出對杜至卿不滿言論。杜至卿聞知,擔心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不知什麼時候會莫名其妙地被摘掉了,回到家中,常常是唉聲歎氣,愁眉苦臉,情緒十分沮喪。

夫人見後,問杜至卿道:“老爺,妾身見老爺近來愁眉不展,似有滿腹心事,不知為了何事?”杜至卿道:“唉!此事本不該跟你說,現在看來,讓你事先知道也好,到時不致經受不住。夫人哪,如果有一天我被朝廷削職為民,你不要感到意外。”

夫人驚道:“這是從何說起。不知老爺是得罪了哪位朝廷重臣,還是與聖上發生了衝撞?”杜至卿道:“非也,想我在朝為官數十年,深諳為官之道,豈會有這種事發生。我隻是為了區區采辦之事,不得後宮歡心。如有後宮嬪妃在聖上耳旁稍有不滿議論,這頭上烏紗也就保不住了。”夫人道:“這采辦之事乃是聖上決定,由老爺經辦而已,這與老爺官位何幹?”

杜至卿道:“是啊,此事本應與本官的烏紗無涉。采辦定窯器物,乃由聖上所定,由本官赴河北經辦。定器也屬瓷中龍鳳,質地優良,偏偏宮中嬪妃因先前喜歡秘色瓷器,喜歡秘色瓷的所謂滿釉燒製,喜歡秘色瓷類冰似玉,晶瑩剔透。而定器恰恰口部露胎,需裝上金銀之扣方堪宮中使用。如今朝廷提倡節儉,不可能拿出大量金銀來裝定器。所以宮中用瓷,大都未裝金銀之扣。這些口部露胎的定器被宮中上下所惡,本官被夾在縫中,左右不是。宮中因不滿定器,時有不滿本官的言論傳出,似乎是本官非得采辦此類定器,把所有的責任推到本官頭上。看來,撤職罷官是早晚的事。真有那麼一天,希望夫人不要太過傷心。”

夫人道:“老爺既知根知底,叫定器也滿釉燒製不就萬事大吉了?”杜至卿道:“此事談何容易!夫人你不懂燒窯,我也不懂。河北定縣一帶數十家窯場數十年來都是如此燒製,那手藝都是幾代師傅口授心傳,我一個外行人怎麼能夠改變他們?就像宮中上下都喜歡秘色青瓷,他們就能燒出如越窯一般的青瓷來麼?”

杜至卿夫婦的這一番談話恰恰被趙林聽見。趙林自跟隨杜至卿鞍前馬後,至今已將近二十年。此人雖然乖巧靈利,卻因其本是柴鈺良所推薦,自從柴家失勢,杜至卿遂不將趙林當回事。雖未將其掃地出門,卻再也沒有重用此人。至今,趙林仍是一個普通仆役。自從吳越獻國後,趙林雖知回到上林湖對自己的性命已經無礙,隻是自己至今仍係一小小家奴,無顏回鄉見父母,隻得仍留杜府等待時機。

趙林見杜大人近來心情不快,情緒異常,原先不明所以,聽得這番談話後,才知其係為朝廷采辦定窯器物之事。心想,如能幫杜大人解得這一難題,這是取得杜大人信任的絕佳時機。遂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便向杜大人套近乎,尋了個機會,對杜至卿說道:“小人看大人近來心情不是太好。但不知大人因何悶悶不樂?”

杜至卿靠在太師椅上,閉著雙眼,根本不想理睬趙林。心想自己心中所慮之事是何等的重大疑難,區區家奴有何能耐?向家奴訴說又有何用?於是,對趙林不理不睬,連眼睛也不睜一下。而趙林因聽得明白,便接著說道:“大人是否為朝廷采辦定窯瓷器之事煩惱?”

杜至卿仍然不睬趙林。趙林接著又道:“小的有一個主意,不知大人願聽否?”

杜至卿聽趙林說起采辦定窯之事,這才睜眼看了一眼趙林,似乎是說,願意聽一聽他的主意。趙林接著道:“大人可向皇上奏本,就說為了貫徹儉樸的國策,節省國庫支出,今後不必再去河北采辦定窯器。”說到此,故意一頓,看看杜大人是否仍在聽自己的話語。

聽趙林說今後不必到河北采辦定器,杜至卿露出不屑的神色。他想,不采辦定器,宮中所用從何而來?便“哼”了一聲,似乎此話根本行不通。

卻聽趙林繼續說道:“宮中用瓷,可由朝廷自己在汴梁附近辦個窯場燒製。今後凡宮中用瓷就專門由這個朝廷所辦的窯場提供,宮中用不完的,允許窯場出售,以便能使窯場自食其力。這樣,宮中既可以用上極好的瓷器,又可基本不化朝廷的錢,大大節約國庫開支。此舉定能得到皇上歡心。”

杜大人一聽,趙林所說有些門道,這才開口道:“朝廷自己開辦窯場,如何才能造出宮中滿意的瓷器呢?”

趙林道:“這個太容易了。大人可以在汴梁附近尋找一處原有的窯場,然後再到浙江上林湖征集窯工,要他們為皇上來燒造瓷器。上林湖的窯工燒窯技藝精湛,既然能在浙江上林湖造出精美的秘色瓷,也定能在河南造出像秘色瓷一樣精美的器物,宮中有何人會不喜歡呢?而且,窯工們是為大宋朝廷,為皇上來燒窯的,可以服勞役名義征用,無須支付給窯工高額報酬,給他們口飯吃就行了。那時,宮中需要什麼器物,就可以叫他們燒什麼樣的器物。叫他們燒多少,他們就會燒多少。叫他們還得精工細作,他們也不得不拿出看家本領來做好器物。這對宮中,對朝廷,這是多麼方便的事啊!隻要這事成功,大人您的功勞可不小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