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海到無邊天作岸 大結局(1 / 3)

逆著光, 馬宏看不清皇帝的神情, 卻聽裴太後竟急切起來:“三郎!”

馬宏趕緊上前幾步, 這才看見賀融麵色蒼白, 令人心生不妙, 他反應極快, 也急聲道:“陛下, 保重龍體!”

賀融一言不發,端坐良久,才輕聲問馬宏:“重傷?傷到什麼程度?”

見他似乎終於回過神, 馬宏暗暗鬆一口氣,忙道:“急報裏沒說,想必應該不至於有性命之危。”

賀融卻搖搖頭:“若真有性命之危, 他也不會在急報上說的。”

說到這裏, 賀融將馬宏與其他內侍屏退,隻餘自己與裴太後, 然後道:“母後, 我想立儲。”

這樣大的事情, 虧得裴太後還能勉強維持住鎮定, 甚至皺著眉頭駁回這個提議。

“你如今正當盛年, 身體康泰, 此事不必急於一時,待局勢平定下來,你便可立後擇妃, 何愁沒有後嗣!”

賀融卻又語出驚人道:“我想親自去看五郎!”

裴太後愀然變色, 想也不想就反對:“聖天子豈可輕移尊駕!”

賀融反倒平靜下來,語調溫和道:“母後不妨聽我說完。五郎當初帶兵北上,原可與我一決雌雄,卻看在兄弟情的份上,選擇拱手相讓,甚至還帶兵前去打李寬。京城這些流言也就罷了,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但如果五郎果真重傷,若不去看他一眼,我恐怕這一輩子,也寢食難安。”

裴太後何等理智之人,聽見這一席話,也禁不住心頭一歎,她早已知道賀融為人外冷內熱,卻想不到他內心竟如此看重情義。

“並非我危言聳聽,隻是你有沒有想過,戰場瞬息萬變,萬一等你趕過去,五郎已經……又或者……”

她露出苦笑,沒有再說下去,但言外之意,賀融很清楚。

如果李寬打贏了這場仗,賀融現在趕過去,也晚了一步,再退一萬步說,裴太後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人性,萬一賀湛當真起了異心,與李寬聯合起來給賀融設下陷阱,那麼賀融這一去,無疑是自投羅網。

賀融微微一笑:“你們既以真心相待於我,我又怎可負你們?至於人心易變,眼見為實,既然還未發生,又何須自尋煩惱?但正如母後所說,朕乃天子,一旦離京,就得做好萬全準備,所以才想借由立儲一事,來穩定人心。立儲以長,我會留下詔書,立十一郎為皇太弟,若我有個三長兩短,就請母後垂簾輔政,您以為如何?”

“不可!”裴太後卻斬釘截鐵道,“立皇太弟一事,決不可開此首例,你若離京的主意已定,京城這邊,我會幫忙照拂,再加上薛潭他們,大事無憂,至於立儲的話,就不要說了!”

“母後……”

裴太後不等他開口,語氣一緩:“三郎,你方才說,你不願負我們,我與十一郎,又怎能負你?自古天家皇位,最是誘惑人心,我能把持得住,是因為我見識過太子與紀王他們為了皇位之爭,鬧得江山殘破,民不聊生,但十一郎現在牙牙學語,就算你平安歸來,等他長大,必然會有人在他耳邊說起當年皇太弟的事,到頭來反倒容易讓他生出不該有的想法,所以,為了你我的母子情分也好,為了皇室的安寧也好,甚至為了十一郎,此例也決不可開!”

當皇帝固然尊榮,但這同時也是個極為危險的活兒,十一郎現在還小,饒是作為親生母親,裴太後也根本不知道他長大後,會像他的皇兄賀融這樣能幹,還是像先帝那樣平庸,又或者更有可能像他的長兄二兄那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所以比起讓兒子當皇帝的誘惑,她更願意讓自己的兒子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什麼樣的人就做什麼樣的事情,裴太後這份自知之明,放眼當朝許多男性官員,乃至高官名士,都未必擁有。

能娶到裴太後為妻,是先帝這一輩子最大的幸事,賀融從前這樣認為,現在更有這樣的感歎。

他起身,鄭重一拜:“那京城諸事,就拜托母後了。”

裴太後笑道:“隻管放心就是!”

過了兩日,伴隨著天子輕裝簡陣,悄然離開京城,長安城中又有新的謠言興起,說是李賊扣著先帝靈柩不放,以此威脅興王,讓他不得前進一步,還有人說其實興王已經把李賊給擒獲了,隻因與長安相隔遙遠,消息一時沒能傳過來。

紛紛擾擾,人心萬象。

……

遠在荊州的賀湛,此時正掙紮於高熱體溫與傷口疼痛的折磨之間,不要說關心京城那邊的反應了,他連身邊人說話都未必能聽見,整整三天,始終意識模糊,大夫看過一個又一個,無不神色沉重,搖頭歎息。

事情要從一個月之前說起。

當時兩軍對壘,相隔不遠,李寬不愧是精於兵事之人,抓住賀湛生怕自己急於渡江的心理,讓對方小敗一場。

賀湛退回長林,李寬則在荊門縣,雙方按兵不動,就看誰先沉不住氣。

其實若是要強攻,賀湛未必沒有勝算,隻是他還記得賀融之前私下的囑咐,讓他見機行事,救下落在李寬手中的季淩和文薑等人,如張嵩這等老臣的性命,也是能保全就盡量保全。賀湛生怕李寬狗急跳牆,用這些人的性命來威脅自己,所以一方麵他派了張澤,帶著一小隊人繞道荊州後方,伺機救人,另一方麵則按兵不動,拖延時間。

李寬那邊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馬上渡江南下,未必不能保存實力,但如果能一舉消滅賀湛軍隊,帶來的巨大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這讓他一時舉棋不定,一方麵讓人準備渡江船隻,將一些不大重要的輜重先運走,另一方麵暫不拔營,留意等待敵方破綻。

賀湛本就讓人不時留意京城消息,長安那邊謠言一起,過了數日,也漸漸傳到這邊。賀湛親近的將領自然群情激奮,有的說要親自回京向陛下陳述冤情,有的懷疑陛下是不是也起了疑心,才放任流言四處傳播。

但賀湛卻想到了將計就計。

流言正好給了他一個出兵的借口——因為生怕皇帝猜忌,所以硬著頭皮出戰——這樣的理由,即使多疑如李寬,也會相信的。

為了這個陷阱,賀湛做了精心的布局:他先是派出一小部分兵力去幹擾李寬,毫無例外肯定都被打退回來,他再慢慢增加兵力,最後“忍不住”親自出兵。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與李寬這隻老狐狸在戰場上的交道打多了,他也漸漸摸清對方的心思,雙方互相試探,彼此周旋,終於到了第五次時,賀湛“按捺不住”,親自帶人,直奔荊門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