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輝趕到醫院去。
出了電梯,碰到方才接待的那一位護士。那是個熱心腸的人,大家不過一麵之交,看見英輝即笑吟吟打招呼,“來了?”
英輝答是,迎上去問,“他有沒有醒?”
“醫生不是同你說,要到每日早間。”又寬慰她,“莫著急,並不是大事,待明早醒過來,保管還你一個生龍活虎的夫君。”
英輝忙忙擺手澄清,“不不不,我們不是夫妻,隻是朋友!”
“我錯了,我錯了,”那護士確是個瀟灑的人,並沒有覺得尷尬,連掬手討饒都是笑聲朗朗,“我以為你有新人。”
“新人?什麼新人?”
“自是和舊人比較得出,”那護士旦旦,“確是我錯了,你們夫婦若是各自有新人,我絕不再相信愛情!”
你能否想象一位同你講愛情。年輕時候大抵也無限風光,隻是。
英輝更加疑惑,沒空去笑,隻問,“什麼新人舊人?”
“你忘記我?”那護士指一指自己,又在令珠跟前轉過幾個圈,“你真的忘記我?我們當年還說要定娃娃親。”
看著那人的樣貌雖仍陌生,但在這家醫院說起娃娃親的,英輝卻記得。她猛地醒過來,忙拉著那護士的手說不好意思。
那護士隻道無妨,“先時我看見你,不急不躁,想著你是轉了性,脾氣好這許多,幾年前那是何等火爆。”
英輝笑了笑沒言語。
那護士走出幾步又回過身來問,“對了,孩子生了幾個,有沒有閨女?我家兩個兒子壯壯實實,準保不失望!”
英輝禁不住感慨,世界真大,世界真小。
從前某個時間碰到的甲乙丙,絕大多數再遇不到,有些卻又出其不意鑽出來。誰說這些就是偶然,哪些就是必然?誰講得清哪些人是過客,哪些人將貫穿你的一生。
人類曆史浩浩蕩蕩幾千年,你我在幾千年的某一天降生,存活數十年,又永遠消亡。
幾千年裏,世界存在著,除卻那般短暫的數十年,你我都是一種存在過的或者未存在的存在。世界不殘酷,歲月不催人,它們根本不顧及我們,從容不迫,隨心所欲,按部就班,永遠向前。它們隻管顧自己的前進,卻使得我們都受它控製。
學得了它們,將永無痛苦,將永遠強大。
可人即是人,血肉之軀,血液不能冷到凝住不再流動,不能沒有七情六欲十二傷悲——苦痛的源頭。人最多情,人至苦痛,卻也隻有人,能夠奮力與同諸事物鬥爭相容,那些傳說中偉大的神,皆不過是因在羽化之前作為人時攢下的功績。冷心冷情,無苦無痛後,大都無作為。眼睛沒有光彩地端坐在神壇上。
天將降大任。所以,人必有苦痛。
每個人都有,不是單你有。
那個人比你幸運,那是人家造化。
而且,你認為人家幸運,是站在你的角度。你未身處人家那個位置,人家的苦痛你並不能感同,更不能身受。就像人家不理解你的苦楚。或者單因為人家掩藏得當,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哭泣。
英輝踮著腳朝病房裏望,趙景依舊在睡覺。
她走到走廊盡頭,正要憑借地理優勢去望那個病房,又覺得不大合適,在原地轉了一圈,徑自走了。
那個護士的一句娃娃親,倒勾起英輝的一大波回憶來。
是,那個病房呂津平住過,她站在那個位置往裏麵偷偷瞧過。她賭氣不去看望他,又忍不住,便尋了一處好所在,即解自己相思之苦,也讓他不順心。沒想到,第二次去時,就被他抓了包。
他不過來三兩句俏皮話,她便笑起來。並不是他有本事,不過那時她愛他。現在?哪怕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她單看見他都覺得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