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的臭老婆、女特務關若雲拉上來！”黃光祖一聲令下，關若雲被拉上台。泉水看見媽媽穿著一件旗袍，這件旗袍泉水小時候見過，是一件藍底碎花旗袍。媽媽曾經穿著這件旗袍照過一張相，相片保存在那個影集裏。那張相片裏的媽媽留著一頭大波浪卷發，光彩照人的樣子非常漂亮。可是現在被拉上台的媽媽都叫泉水認不出來了，剛才他在台下就沒有認出她。她那一頭烏亮的頭發被剃掉了一半，露出白生生的頭皮，造反派把這叫做陰陽頭。她臉上被粉筆灰抹得白慘慘的，胸前的木牌上寫著“女特務”三個字，字上還被打了一個叉叉。泉水本能地想叫媽媽，可是嘴巴動了動沒能叫出聲。
黃光祖憤怒地開始了他對泉荃兩口子的批判。黃光祖的口才十分了得，他根本不用批判稿，竟然講得流利順暢，激昂慷慨。他盡自己所知道的泉荃兩口子在解放前的曆史，極盡誣蔑之能事地批判了一通。黃光祖的批判材料都是他在泉荃的檔案裏看到的，全無敵兵團砸開了局檔案室，掌握了所有人的檔案資料。黃光祖本來還打算在泉荃曾經參加洪幫的事上作一番文章，可是轉念一想，自己也加入過洪幫，拿泉荃入幫說事兒，勢必把自己牽涉進去，豈不是得不償失？於是他越過那事不談，隻刻意渲染泉荃在飛機場舉行的那場婚禮的隆重場麵。說美帝國主義分子和喪心病狂進攻延安的罪魁禍首胡宗南都親自參加了他的婚禮，並且給他頒發了勳章。他說得活靈活現，就好像他親眼看見了一樣。
他的話把台下那些年輕造反派聽得驚心動魄。那些年輕人怎麼也無法把翱翔藍天的飛行員和眼前這個瘦弱的泉荃聯係到一起，怎麼也想象不到這個病秧子竟然有那麼反動的曆史。於是他們義憤填膺地高呼起打倒的口號來了。有幾個造反派還按照預先的安排跳上台一邊喊口號一邊搧泉荃的嘴巴，搧得泉荃滿嘴流血。
黃光祖在批判關若雲的時候更加神采飛揚。他首先爆炸性地披露出關若雲隱瞞曆史的罪行，然後他開始有聲有色地介紹起關若雲的反動曆史。他把關若雲描繪成一個妖豔風騷的交際花，說她在國民黨特務機構幹訓團當教官的時候，經常出入國民黨高官舉行的舞會，經常在國民黨電台唱反動歌曲，向國民黨當局賣弄風騷，和國民黨軍官拉拉扯扯不清不白。講著講著，黃光祖開始充分發揮他的想象能力，信馬由韁地把關若雲解放前夕作地下黨交通員的事，說成是她接受國民黨特務機關的派遣打入共產黨內部搞破壞，並且把她說成是國民黨留在大陸的潛伏特務。黃光祖的這番發揮聽得年輕造反派們興致勃勃。黃光祖的描述讓他們聯想到電影裏那些妖冶的女特務，妖冶的女特務是他們喜歡看反特電影的一個重要因素。他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希望聽到更多的細節，他們聽得是那樣專注，以至於連呼喊口號都忘記了。
黃光祖深諳“文武之道，一張一弛”的道理。他可以編造女人的風流韻事以吸引群眾，但他不允許嚴肅的批鬥會變成女特務欣賞會。他的手一揮，泉水被拉上台。黃光祖對台下革命群眾說：“反動派再囂張也無法逃脫眾叛親離的下場，現在這對狗夫妻的兒子泉水自告奮勇要上台揭發他們的反革命言行。革命不分早晚，反戈一擊有理！”說完他信心滿滿地把事先預備好的批判稿塞給泉水。他毫不懷疑泉水會像上兩次批判會牛鬼蛇神的子女那樣，和他們的父母一刀兩斷劃清界限大義滅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