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蝶舞夢
漸進喧鬧聲,燈火闌珊處,若隱若現的燈火勾勒著一幅完美畫卷。紅如血色的帷幕格外刺眼,婉轉悠揚的聲樂聲聲入耳。
我對著銅鏡在額上點上最後一枚梅花妝。紅紅的胭脂,輕輕幾點,在額上盛開。一名舞姬,除了曼妙舞姿,還要有張攝人心魄的臉。
小芙將金釵插上頭時,幽幽歎道:我們與青樓的風塵女子又有何不同,無非是攀上高枝罷了。
我的手一抖,梅花便有一半偏到了眉邊。趕緊用絲巾細致的擦去,卻還是留下了淺淺的印子。額上的殘紅,連同小芙的那句話,一起印在了心中。門外有人催,就匆匆理了水袖出門。
舞台旁邊坐了位年輕公子,眉眼細長,斯文尊貴,相貌堂堂。聽說這是主人新請來的琴師,名叫秦鬱。他點燃一根茗香,擺出焦尾琴,開始調琴,和弦,緩緩彈奏。
音樂起時,我們才有了靈魂。
靈魂就藏在這水袖裏。奏樂聲飄過來,便用這水袖纏住,接著輕輕打幾個轉,然後曖昧的拋出去。跟著拋出去的還有眼神,半眯,帶著笑,含著情,不能太露骨,要含蓄,欲拒還迎的,才最動人。
主人坐在一旁,一臉的恭謙。正中間,坐著一位年輕公子,劍眉皓目,氣宇非凡。
曲罷,又換了一首,剛起頭,那公子卻走了下來。不敢停,在他身邊穿錯著舞,他卻突然在我的麵前停了下來,用手捏著我的下巴。
我立馬推開他,向後退了一大步。顯然他沒想到我會對他這麼無禮,竟然差一點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主人立刻拍案而起,怒道,好大膽的賤人,當自己怎樣冰清玉潔嗎?擾了公子的雅興,你有幾條命來賠?
公子舉了條手臂製止,抬著我的下巴細看,嘴角卻有一絲笑意。
到我府裏來吧,他說。
我不會去,我堅定的答道,這種輕浮之人我已見許多。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蘇府的公子,他的姐姐就是當今皇上寵愛的雨妃。
秦鬱撫著琴,博眾人稱讚而氣定神閑,高山流水,餘音繞梁,我不禁心頭一顫,為琴聲,更為撫琴的人。
一曲終了,掌聲四起。我輕提衣裙走到他麵前,他微笑點頭向我示好,道,同樣的寄人籬下,為何你從容淡定?
我笑一笑,我冷血吧,我說。
他也許不會知道,我的從容淡定,是因為我從沒有想過攀結高枝,寄人籬下又如何,吃飽穿暖,已足夠。
蘇公子,氣勢非凡,為何你不到他府中?難不成想做一輩子舞姬。他問道。
過去了,不是妻不是妾,不過玩物一般,那樣的公子,身邊的美人又怎麼少得了,厭了倦了,我又該如何?
語塞。他這才明白了我的苦處。
蘇府幾次來要人,我都沒答應。主人更是想要將我強迫賣掉,但那公子說,她是世間少有的女子,既然這般不情願,自是進了府中,也會掃我雅興,給點時間,讓她想明白。
他走時看了一眼小芙,說,好好照顧你們小姐。小芙愣了愣,知道他定是把自己當丫鬟了。
幾日都不見小芙。
蘇府又來要人了。
這一次,卻不相同。
要的人不是我,而是小芙。上馬車時,她倚在門口笑著衝我揮手,從沒見過小芙如此喜悅,眼神流連處,盡是風情。
庭院裏飄蕩著楊花,花勢絢爛。
秦鬱撫著琴,我舞著水袖,酐暢淋漓。
小蝶,他輕喚到,這個給你。那是一支藍色蝴蝶發簪,他輕輕地插在了我的頭上,眼裏有抹化不開的柔情。
我以為這樣就能天長地久。
一年後,小芙接我到蘇府小聚。聽說小芙在進蘇府幾天後,竟懸梁,不過幸好發現的早,並無大礙。
好大的庭院,雕廊畫棟,無盡華貴。小芙倚在回廊邊,純白的裙角曳了地,毫不吝惜。
過得可好。我問。她笑起來,眯著眼,不用回答,答案盡在眼底。
我笑了笑,說,早知今日,也不必尋死。她抬起睫毛看了我一眼,湊過來,小聲說,如不尋死,也便沒了今日。
我一驚,她含著笑,眼神閃亮亮,萬事了然於心般。我看向一旁,輕描淡寫的問,這是什麼話?她掩嘴笑起來,傻妹妹,我若就這樣從了,要不了幾日,公子便厭了。現在有了尋死這出戲,他自當我是烈女,愛極敬級。再說,我才入府,府裏上上下下的人都鄙夷我,而現在個個都討好我。
我怔怔看著她,竟說不出一句話。她極柔弱的歎了一聲:女人,總要留些武器,保護自己和富貴。
小蝶,你可好?
安好。我說,臉上竟綻放著如花般燦爛的笑容,因為那個人嗎?
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何蘇公子會改變主意讓小芙如府。小芙輕笑道,舞姬若不獻媚爭寵,便永遠逃脫不了這宿命。
庭院裏的花開得正妖嬈,不知怎的,忽然就落了幾瓣,輕飄飄,連聲息都沒有。
蘇公子坐在長亭上,命下人為我們奉上一杯龍井。
我接過茶,呷了一口。他望著我道,聽說你們煙雨樓已經落敗了,主人因欠債而被追殺。如果你不嫌棄,就暫到蘇府安身吧,與小芙也有個伴。
多謝公子好意,小蝶自有打算。我說道。
空蕩的煙雨樓隻剩下我和秦鬱,昔日的繁華,喧鬧已煙消雲散。
蘇公子幾次邀請我到蘇府暫居,但我隻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就算過再貧窮的日子,我也願意。
一早都不見秦鬱,推開他的房門,裏麵空蕩蕩,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滋生。
看到桌上那張字條,我的預感更加堅定了。
小蝶: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去蘇府吧,看得出蘇公子對你一片癡心。
秦鬱留
簡單的幾句話如刺刀一樣紮在了心間,就連指尖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噗嗵”一聲跌坐在地,冥冥地聽到破碎的聲音,悲苦、憤怒充實著我的神誌。
心很沉重,一口氣壓下去,便壓到了底。
隻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罷了,畢竟他從沒有表示過她愛我。
無奈。
我進了蘇府。幾個月後,便答應了嫁給蘇公子。他一直對我很好,百般嗬護,沒錯,他深愛我,可我的心不屬於他,日日夜夜牽掛的都是那個撫琴之人,心底常有流水泊泊的琴音,縈繞心頭,不絕於耳。
再遇到秦鬱時,就是蘇府的宴會了,他作為一名最有名望的琴師出席了這個宴會。
兩年歲月,將秦鬱洗練得滄桑,穩重。他彈著琴,更是在訴說著心中複雜的感情。
“嘭!”弦斷了。
斷裂的弦絲彈起,在他的唇角劃下一條細細的傷痕。
他又換了琴,繼續彈。
撫完琴,便離去,卻被我在大門口叫住了。
他的肩微微顫抖了一下,轉過身看著我,說,夫人,有事嗎?
夫人?!
話如利刀,刀刀致命的刺入了我的心,眼裏彌漫著濃濃的霧。幾年不見,可好?
多謝夫人關心,我一切安好,他表情默然地回答到。目光卻停頓了三秒,道,你還戴著它。
我微微點頭。那發簪,從不離身,隻因是證明有他的存在。
他的目光暗淡了下來,眼底竟還有那抹化不開的柔情。他一切了然於心中。
為何當初丟下我獨自離去?我問著他,這是我這麼多日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為了複仇,他說,然後輕歎一聲對不起後,便匆匆離去了。
我知道他是愛我的。
自我來了蘇府後,小芙就失寵了。
這天,她帶了幾個丫鬟衝入了我的房內。
小芙,你有什麼事嗎?我問著她。
她目光淩厲的看著我,對下人道,給我搜。
我頓時一頭霧水,小芙,你要找什麼?
她還沒開口,突然一個丫鬟驚呼道,找到了。丫鬟手裏拿的是一個香囊。
小芙接過香囊冷笑道,小蝶,竟沒想到你紅杏出牆,你對得起相公嗎?
我沒有。
這就是證據,香囊上還鏽了名字,秦鬱。就是那個琴師嗎?宴會那晚我分明看到你和他竊竊私語,還想狡辯嗎?
我已無話可說,心知自己被小芙陷害了。那天她突然來送我紅綢,我就覺得可疑。相公盛怒之下,將我打入了冷宮,自是明白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才容不得背叛。
他用沉重的語氣問著我,這可是真的?我知道,隻要我說一個不字,他就會原諒我。因為在他的眼裏,我看到了信任。但我低垂著眼簾靜默著,在我心中早已經背叛了他,我沒有資格去說那個不字。
依舊記得他當時的表情,盛怒與仇恨交織在扭曲的臉上,手緊緊的抓住我的肩,刺骨的疼痛被我掩飾在心底,近乎咆哮的聲音對我大吼道,你為何這樣。
一旁的小芙巧笑嫣然。是的,她的目的達到了!為了獻媚爭寵,她輕而易舉的陷害了我。
我不恨她,隻是同情她。
忽然想到那些孤苦的女子。煙雨樓,蘇府,通通是這般容不得愛情,那些男子們隻蜻蜓點水般匆匆一就,卻留下一生的漣漪給女人,化不開,忘不掉。而那些獻媚爭寵的女人就該得到寵愛和幸福嗎?不,這不公平。
我在冷宮一呆就是三年,聽說秦鬱已是皇帝禦用的琴師了。
我化上了最精致的妝。額上嫣紅五朵梅花,栩栩如生。依舊甩著水袖,翩然起舞。
忽然有那麼一天,京城傳來消息。雨妃與琴師秦鬱有染,而琴師殺了皇帝,兩人被下詔刺死,各自誅連九族,滿門抄斬,而秦鬱逃亡,宮外派了大批人手追殺。消息沸沸揚揚傳進來時,我正在插發簪,發簪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斷成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