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節(1 / 3)

[46] 夏日炎炎,晚上剛過八點,梧桐深處的董家,卻已是一片寧靜。王姨早就做完家務,坐在自己房間的單人沙發上靜靜地看著電視;房間開著空調,電視機的聲音被調的低低的,“開米”微閉著眼睛趴在她腳下。

電視裏的主持人正在介紹:“康福裏居民自發的係列文化娛樂活動,得到了街道和區的高度重視,更得到居民的普遍讚譽,今天我們這裏播放‘康福裏卡拉OK演唱比賽’中的一個片段,供大家欣賞。”畫麵中,立即出現了董家駒正在演唱的片段。

王姨一怔,“開米”立刻豎起耳朵扭身站了起來,又猛甩著尾巴對著電視畫麵激動興奮地不停吠叫;王姨呆呆地盯了會兒,就起身開門跑到董父的臥室敲門:“老董,家駒、家駒,開門,是家駒。”

門開了,穿著睡衣的董父問正緊張興奮著的王姨:“回來了?”

王姨:“啥回來了?在電視裏,你快、快來看!”

董父緊跟著來到王姨的房間,“開米”仍對著電視機不停地吠叫著,畫麵裏唱歌的已經不是家駒了。

王姨無奈地:“沒有了。”

董父:“怎麼回事?”

王姨:“剛剛,就是這個頻道,家駒在裏麵唱歌。”

董父:“是嗎?是啥電視台?啥節目?”

王姨:“喏,是區裏的電視台,啥唱歌活動的一時沒在意。”

董父想了想:“哦,知道了。你休息吧。”

王姨急了:“就這樣算啦?你……家駒走了這麼長時間了,都九個月了,你怎麼就……”王姨忽覺有些多語,看著董父再不作聲了。

董父看了看“開米”,走了過去,彎下腰摸了摸它的頭,一言不發;然後慢慢地直起身,走了出去。

中午過後,阿林、家駒、“白蘭花”、“2825”、“鹹魚”和居委會小娟都在棋牌茶室幫忙布置。牆上掛著已初選出的、編了號的二十個家庭小絕招,有:白色毛衣穿久發黃的複原如新;快速巧治肩周炎;巧除滑雪衫油漬;驅蚊秘技;西紅柿巧剝皮;巧治偏頭疼;根治牙疼;巧除衣服黴斑等等。下午兩點,經過居民一周的無記名投票,“康福裏家庭生活絕招競選”結果就將揭曉。

手機鈴響,家駒掏出手機看了看,邊接聽著走了出去:“下午我有事走不開,晚上好了;你對Kuhn說,如果方便,晚上請他來我這裏,一起參加朋友們的納涼聚餐。是嗎?好的,你一起過來。對,嗬嗬,沒關係。轉告他,聚餐時不要多問我的事。嗯,好的,五點半,定了。”

家駒掛斷手機,轉身剛要進去,“白蘭花”推門走了出來,對家駒“嘿嘿”地笑了笑說:“小阿哥,我,我晚上請你吃飯,好嗎?”

家駒:“吃飯?我請你吃。”

“白蘭花”:“你請我?真的?”

家駒:“真的。”

“白蘭花”:“那去哪兒?”

家駒:“咦?老規矩呀,晚上五點半;你不要走了,再叫幾個人,我去告訴一下阿林。”

“白蘭花”:“是這樣的呀,我是想……”

家駒:“我有兩個朋友要來,你幫幫我,等結束了去買點啥,好嗎?”

“白蘭花”:“嗯,好、好吧。”

兩點正,“康福裏家庭小絕招競選”揭曉儀式開始。居委會小王主任取出鑰匙打開票箱,取出散亂的選票。

“白蘭花”連忙幫著整理,數好後交給小王主任:“每戶一張選票,共發了三百十七張,現在收到選票二百六十一張,自發的投票率是82.3%。”

小王主任驚訝地:“謔,這麼高?!”然後開始“唱票”,小娟用記號筆在掛著的白紙上對應著編號畫著“正”,旁邊圍著一大群看著熱鬧的居民。

“鹹魚”站在一邊,臉上毫無表情地說道:“怎麼都這麼起勁?比選人民代表還要熱鬧。”

“胖子”:“你懂嗎?”

“鹹魚”:“不懂。”

“胖子”:“戇大、低能。”

有一居民說:“是‘弱智’。”

另一居民:“是‘智障’。”

“哈哈”大家笑了起來。

一會兒,小王主任高聲說道:“2號:‘快速巧治肩周炎’,69票;6號:‘根治牙疼’,64票;7號:‘春夏驅蚊竅門’,57票。”問小娟:“名單呢?”小娟遞給了小王主任。

小王主任看著名單高聲宣布:“本次‘康福裏家庭小絕招競選’結果已經揭曉:第三名,7號,是史、史鹹餘,‘驅蚊秘技’,獲獎金一百元。”

“‘史鹹餘’是誰?”

“不知道。”

“小王,是誰啊?”

“就是隻死‘鹹魚’呀。”“胖子”高聲說道。

“哈哈。”大家都笑了起來。

“哦喲,原來是‘鹹魚’,還‘史鹹餘’、還‘秘技’呢?”

“你不懂。‘史’就是死呀,所以‘胖子’叫他死鹹魚。嗬嗬。”

“‘秘技’麼,其實就是臭得來連蚊子也熏跑的,嗬嗬。”

“哦,原來是這道理啊?”

“哈哈。”大家又笑起來。

“鹹魚”舉手對小王主任說:“王老師,報告:他們上課不乖,嫉妒,你去告訴他們的爸媽,通通的打小屁屁。”

大家“哈哈”地大笑。

小王主任笑著說:“好的,‘鹹魚’同學,等我下課,嗬嗬。第二名:6號,是、是‘小鬼頭’老阿爺,‘根治牙疼’,獲獎金三百塊。”

“小鬼頭”對坐在身邊的林家阿爺說道:“哎小兄弟,你看:我有‘腔調’嗎?三百隻洋。你回去再練練,或者拜我為師。”

林家阿爺:“拜你為師?連路都走不像樣、搖搖晃晃的,還‘根治牙疼’,吹牛。”

“小鬼頭”:“我走不像樣?是你攙扶來的呀?我從來牙齒不痛的,你看、你看。”說完張開嘴讓林家阿爺看:“一口牙齒都蠻好的。問我老太婆去,就是這個土方、祖傳的,靈得不得了。”

林家阿爺:“攙扶你?一臉的老斑,還做啥怪樣的?老不正經。”

“鹹魚”:“再報告王老師:兩個老同學也不乖了。”

小王主任笑著說道:“這兩個老同學誰都管不了,是天上的神仙管的。”

“鹹魚”:“哦,我馬上報告神仙。”

大家聽了笑了起來。

小王主任:“第一名,2號,是林家阿爺,‘快速巧治肩周炎’,獲獎金五百元。”

林家阿爺高興地站了起來:“‘小鬼頭’,誰高?正好高出兩百隻洋。”

“小鬼頭”一臉不服氣地:“你再說,我就找阿林去算賬,你坐下。”

林家阿爺默不作聲地坐了下來。

大家見狀,又都“嗬嗬”地樂了。

有一居民說:“林家阿爺,你這個土方真的有用嗎?就蔥頭、薑絲,放在鹽裏炒熱後布包好,捂著就可以啦?”

有居民馬上說道:“哦,真的靈的。我試過了,肩周炎通通好了,就是用的這個土方,真的靈。不過……”

小王主任:“其他十七位選手獲參與獎,每人二十塊。馬上可以都到家駒那裏去領獎,嗬嗬。”

棋牌茶室門口的綠色遮陽棚下,擺開的一張大圓桌上,儼然是滿滿一桌頗為豐盛的酒席,阿林、家駒、“2825”、“紅頭阿三”、阿二、“白蘭花”、“鹹魚”、“胖子”和“赤佬模子”都已經圍著就坐。

“鹹魚”看著酒菜不無感慨,自言自語地說著:“哎呀,這是我這種窮人夢一樣的天堂生活了。現在這年頭的:我剛吃到一丁點的肉丁,有錢人已經把下個八輩子的大‘肉’放到冰箱裏‘冰’上了,還有嫌這兒‘冰箱’不保險,把‘肉’放到美國的‘冰箱’裏去。財大氣粗的,哼,根本不聽‘總設計師’先富幫窮的偉大指示,真是牛!”

“紅頭阿三”:“這個,你說的有些過了,不管怎麼說,現在生活水平肯定是提高的,還算是蠻幸福的。”

“鹹魚”:“屁精!你公務員科長當然是提高了,我呢?你他媽是一年二十萬打底,我一年才兩萬剛出頭,差了十倍,是好比的呀?就我這點點的,如果像過去有生四、五個小孩的,再來一個要結婚,你告訴我怎麼過?是提高了嗎?你過得下去嗎?”

“紅頭阿三”:“我講的是平均。”

“鹹魚”:“你就是個屁精!我跟你一平均,我就變成有十一萬一年的了,那九萬塊你給我呀?告訴你:幸福是作比較的,有我‘鹹魚’草民墊了個底,你當然幸福!”

“白蘭花”:“嗬嗬,你不幸生在中國,但還算幸運的是生在上海哦!”

“鹹魚”:“去!還幸福?誰沒追求過?我也追求過。有首歌叫‘希望的田野’,我一直在希望的田野上奔,奔了三十多年,腳也奔起了水泡,但一直被失望絆倒,‘胖子’從來不扶我;每次找到幸福的鑰匙,媽的鎖就被換了。我看到的總歸是它的背影。”

“白蘭花”:“那鎖是‘胖子’換的。”

“嗬嗬。”大家樂了。

“2825”:“哎,‘鹹魚’算的帳是對的;三十幾年了,這是老百姓的真實感受。五年前中國基尼係數就超過國際公認的警戒線了;還有‘稅負痛苦指數’全球第二,‘幸福度’隻排93位。是嗎‘紅頭阿三’?”

“紅頭阿三”:“這、對的。還有中國GDP全球第二,人均收入排在世界第94位,在泰國後麵。”

“鹹魚”:“你小子的還算有點人的氣味。現在,就是嚴重的不公平。”

“白蘭花”:“不公平?多了。首先就是男女不平等,就業就是例子;還有:企業不如事業,事業不如公務。事業單位工作穩定,福利、工資更加穩定;公務員還享有特權,就連一個小小的公務員收入都不敢看!更不用說還有可怕嚇人的福利了!”

“赤佬模子”:“貧富差異厲害:我跟我老總的收入相差有三十多倍。”

阿二:“這方麵的也確實是多,有收入、司法、待遇、分配、教育、住房、醫療、就業、社會機會……”

“紅頭阿三”:“還有階層之間、城市跟農村、行政壟斷……”

“2825”:“都是由權力、職業和行業造成的。政策的製定都是由利益集團和利益人說了算。”

家駒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對阿林說:“5點26分,嗬嗬。要打個電話問問嗎?”

阿林:“我說呀……”對家駒說:“嗯?不用,德國人認真,就是鍾。”然後繼續對大家說道:“哦,我說呀,就缺一個,怎麼說呢?應該或者叫‘公平保障體係’,是包括‘神奇魔杖’的權力啦、機會啦、規則和分配公平等等。嗬嗬,思考不多,有點說不清楚。不過相信中國,今後會有高瞻遠矚、真正有智慧的人。信不信?建議大家去看看‘推背圖’,未來的中國肯定將……”

“白蘭花”問家駒:“啥德國人?你朋友?”

家駒剛要回答,看著遠處的立刻站了起來,離開座位向正走來的兩個人迎了過去。

一輛黑色奔馳,早就悄無聲息地停在“康福裏-戇﹠戇休閑服務坊”的斜對麵。貼膜的車窗關閉著,從車外根本看不到裏麵。駕駛座位上的方叔拿著帶紅外微光夜視功能的擴音集音器,正對準著阿林棋牌茶室門口圍坐著餐桌的眾人,董父仰靠在後座上,微閉著雙眼,仔細地聽著麥克裏傳來的聲音。

方叔喃喃自語地:“嘿嘿,老董啊,來得正巧。嗬嗬,小家夥果然躲到這裏來了,你看:還像模像樣的。哼,公司不去、家也不要了,倒打起工來了;這麼長時間的,腦子裏在想啥?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咳,急人!嗯?看樣子是在門口喝酒、等啥人的?”

麥克裏傳來頗為激動的議論,方叔聽了會兒,說:“嗬嗬,這些人還真懂得不少,有點思想的……家駒接兩個新來的,咦,背影有點熟嘛。是、是……”

“Kuhn。”家駒熱情地走上前握手。

“董家駒。”Kuhn四十歲左右,用熟練的中文高興地打著招呼,很親熱地邊握手邊拍了拍家駒的右肩:“嗬嗬,分別有兩年多了哦。”

“是啊、是啊。又見到你,真是很高興。阿強,來,一起過來。”家駒說著,將兩人引到眾人麵前,大家禮貌地站了起來。

“我來介紹一下。我的朋友:Kuhn、阿強。”對Kuhn說:“這裏都是我的好朋友。”

Kuhn向大家點頭,微笑著打招呼:“你們好。”

家駒對Kuhn說:“他們的名字、名字我就不一一說了,因為,嗬嗬,因為用的都是代號。”

Kuhn疑惑地:“‘代號’?為什麼?”

大家“哈哈”地笑起來。

家駒隨口解釋到:“嗬嗬,是我們中國人的習慣,好朋友都用‘代號’。”

Kuhn問:“那麼你的‘代號’是什麼?”

家駒一愣:“他們暫時還沒有給我,嘿嘿。”

Kuhn又問:“為什麼?你的好朋友還沒有把你當好朋友嗎?”

家駒又一愣:“不是的。是,這是中國的、有特色的、初級文化。哦喲。”

Kuhn:“哦。可是我的中文老師沒有告訴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