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對此行有著充分而周密的規劃, 在杜子騰最野望的結果預期中, 這麼早能得到司少文口中所說的結果也是他期盼最高卻判定為成功可能性最低的一項。
杜子騰更多的目的確實是如他所說,還蘭舟盟一個人情, 杜小爺有種毛病叫:欠不得人。
雖然長城一事中, 蘭舟盟有自己的考量, 但杜子騰看來,彼時血盆口聯盟缺東少西,如果沒有蘭舟盟派出那許多煉器大師到場助陣, 在當時妖魔一輪輪的攻擊下, 血盆口聯盟能不能存在都是個問題,更遑論現在談什麼發展了。
因此, 縱然覺得不一定能達成自己預期中的目的, 杜子騰這一次也毫無猶豫地領兵前來。
當他聽到司少文竟然放得下六大門派的架子, 提出加入血盆口聯盟之時,他是真真正正的驚訝了。
以一個局外人來看,如今的蘭舟盟已是孤懸於整個修真界之外,孤立無援,深陷重圍, 少了外界資源的求助,一旦內部資源枯竭, 崩潰隻是個時間問題。
可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局外人能看明白,不意味著局內人能想得通。
再如何今不如昔,在許多蘭舟盟修士的心目中, 他們依舊是修真界六大門派之一,是淩駕於天下各大門派之上的頂尖豪門,如今,他們的盟主竟然說他們要加入一個散修的聯盟?
一時間,許多蘭舟盟的修士幾乎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待普通修士說話,已經有一位黃姓長老憤憤地起身衝黃平道:“副盟主,我黃氏絕無可能將祖宗基業葬於這般不堪的境地之中!你為何會答應下來!”
黃平不言不語,卻是一臉憤然地看向司少文。
而杜子騰卻隻在一旁默然不言,隻靜看這位司盟主是如何處理的。
似這位黃長老這般出聲的長老並不在少數,眼見剛剛擊退妖魔,這蘭舟盟內部又將掀起一波腥風血雨!
在許多聲討與激憤之後,司少文才起身環視了眾人一眼,然後他歎了口氣,竟說出了一番所有人都未想到的話來:“如果諸位不認同我的決定,那麼,司某能做的,也隻有將這盟主之位拱手相讓了,不論是哪位賢能,隻要能得到諸位認可的,司某皆是心甘情願將這位置讓予他。”
然後不待底下所有目瞪口呆的人有反應,司少文已是靜靜地補充道:“反正我司氏一族將全體遷入血盆口聯盟,此事已成定局,其餘宗族若有異議,可自行商議。”
這一番話,一石激起千層浪!
杜子騰萬萬沒有想到,司少文竟會這樣處理,在他的最初設想中,或是威逼,或是利誘,司少文定會使出各種手段令蘭舟盟眾人隨著他的步調而走,可一上來竟然就說了退位之事……
杜子騰細細分辨他的神情,竟看不出半分虛假,這位司盟主竟是當真的,隻要能令底下諸人服氣,他竟是願意將蘭舟盟之主的位置讓出。然而,當杜子騰看到他蒼白雙鬢深陷眼窩時,驀然反應過來,這可是金丹修士啊!若非精竭神盡,何至於此!
這位司盟主……已經太累太累了。
累到甚至恐怕已經沒有半分力氣再去推醒一群大火燒來卻依舊裝睡不醒的人。
可對於這群人而言,此時除了深深的困惑,還有更多的問題,為什麼盟主會這般抉擇?若要選新任盟主該怎麼個選法?選出來的新盟主會如大家一般的想法嗎?若是這新任盟主不執行先前司盟主的提議,而司氏又執意要加入血盆口聯盟……
當即就有長老拋出了這個問題。
對此,司少文卻是淡然道:“數千年前,我蘭舟盟也不過是四個獨立家族因誌同道合而走到一起,到得現在,若是誌不同則道不合,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如果說先前那些話隻是令蘭舟盟眾人覺得吃驚困惑的話,現在這番話才是真正令他們震驚恐慌:司少文這言下之意……若是眾人與他意見不一,他竟是要拋下整個蘭舟盟亦要一意孤行加入血盆口?!
他們看著這位因著蘭舟盟事務滄桑憔悴的盟主,那些指責他吃裏扒外、屍位素餐的話竟是半點也說不出口,蘭舟盟前些時日內外交困,司少文付出了何等的努力,蘭舟盟上下有目共睹,也正因為如此,對於司少文這樣的選擇,他們才更加震驚恐慌:到底是為什麼?盟主寧願拋下整個蘭舟盟亦要選擇加入一個散修的聯盟。
便在震驚惶惑到了極點之時,雷山竟是出列說道:“諸位同門,我亦與司盟主一樣,若是諸位皆不認可我等加入血盆口聯盟的提議,我雷氏一族亦要與司氏一同前往。”
到了現在,其他人已經震駭到沒有力氣發問了。
好半晌,那位先前說話的黃姓長老才顫巍巍地抖著手指著雷山道:“雷山啊雷山……你這麼做,可對得起你雷氏列祖列宗?”
雷山卻是反駁道:“若是加入一個聯盟便對不起我雷氏列祖列宗,那麼困守此地最後族滅,我雷氏列祖列宗便覺得光彩得緊嗎?!”
這番言辭激烈、全不留餘地的反駁直令那黃姓長老氣個仰倒。
看到這樣的情形,司少文心中長歎一聲,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放不下這個搖搖欲墜卻不自知的蘭舟盟啊:“諸位同門。”
他一出聲,闔場俱是一寂。
司少文目光卻是一掃這滿目瘡痍的戰場,悲聲道:“諸位同門可還記得,這一役,我蘭舟盟已經亡故了六百七十三位同門啊……他們中有的風華正茂天賦絕頂,將來必可光大我蘭舟盟,可卻早早這般亡故在這片戰場之上……”
黃平連同那位黃姓長老本來滿臉的激憤在司少文這一番近乎哽咽的說辭中,竟是不約而同退卻下來,黃平甚至老淚縱橫而不自知。
好半晌,司少文才平複了心情,用一種蕭索無比的語氣道:“我知道大家放不下蘭舟盟的聲譽、放不下祖先曾經打下的榮光,可若繼續困守於此,妖魔再來一次呢?我蘭舟盟又要犧牲多少弟子?又還有多少弟子可以犧牲?若是有一天,整個蘭舟盟都不複存在,這世上有誰還會知道‘晶煉十法’?!誰還會知道‘雷閃之目’?!誰還會曉得虹彩草與精晶塵光的相合性?”
“司某並不敢向在座諸位保證加入血盆口定能讓蘭舟盟如何,可至少……至少……能讓我們的兒郎們不再多流那麼多血、不要再多填那麼人命哪……”
闔場沉默。
杜子騰站在一旁,看著這位鬢發霜雪、塵土滿麵的金丹修士,他已經沒有了當年蕭辰結丹大典上的半分豐采英姿,卻莫名在杜子騰心中有了更高大的形象:要將許多人的命運背負在肩上,那是一件多麼需要勇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