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妖靈材料, 張胖子的內心先是驚惶, 然後在杜子騰發話之後就是略微有些歡喜,再然後就是狂喜, 這麼多的珍物, 其中許多件, 似那方口妖豚太原城的妖圈本就不出產,還有似那探靈蟻,太原城的妖圈中早就絕跡, 似這樣的東西, 那價值都不知要番上多少倍,如何叫愛財的胖子不激動!
他甚至已經開始想著, 有了這些材料, 他去求一求東集邊上那鋪子裏的瞎老頭, 也許那老頭就能為他打造一件還湊合的妖靈器呢!
歡天喜地的胖子眼睛嗖嗖地在這些材料上掃來掃去,頗有些難以取舍的架勢,畢竟,他這麼多年在東集也不是白混的,這些材料的用途價值他基本門清。
可興奮的胖子漸漸卻發現, 咦?怎麼這庫房中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然後他回頭一看。
那與他一同被那神秘修士帶進來的少年, 看到這麼多的珍寶竟然是一副麵無人色的模樣!
胖子忍不住道:“這麼多好東西你就沒有看上的?”
路遊卻是慘白著臉顫抖著唇:“……好東西?”
胖子拚命點頭, 被肉擠成一條縫的小眼睛中光芒四射:“那是!小子你眼光不錯,你盯著看的這玩意兒可值錢了!這可是舜風蝶妖的翅羽!光這一副翅羽在東集就從來沒有見過,不知能值多少靈石呢!還有這個, 萬錦魚妖的錦鱗……”
路遊的麵色卻是越來越難看,終於打斷了胖子的滔滔不絕怒道:“你就沒有想過,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嗎?!”
胖子一愣:怎麼來的?這是王氏寶庫,自然是王氏曆年積攢而來啊!再說,管它怎麼來的,他張胖子不知交的是孽運還是好運,竟然能夠進行這寶庫,進了寶庫不搜羅一番,豈非如入寶山空手歸?這小子到底糾結個什麼勁兒啊!
路遊指著那副青光盈盈的蝶翅道:“我聽說,為了保證這蝶翅上的靈力不散,狩獵之時必須是從活的蝶妖身上取下這副蝶翅……”
胖子兀自滿臉迷茫,而路遊的聲音卻低沉又無力:“你們……你們就沒有想過,被生生拔下蝶翅時有多痛嗎?”
那青色草地上遍是淩亂的血跡,路遊永遠也無法忘懷,那張精致的麵孔扭曲猙獰,生生將嘴唇咬得血肉模糊,纖細的身軀背後那猙獰傷口仿佛已經將整具身體撕裂貫穿,如斯可怖,即使他如今回想起來,鼻端的血腥氣息似乎都沒有淡去半點。
路遊知道,他隻是一隻沒用的兔子,什麼也做不了。年幼時的他看到那血腥殘忍至極的一幕時駭得呆住,如果不是兄長拎著他跑得快,恐怕他也會成為這庫房中的一部分,不,或許似他這樣沒什麼用的妖連進行這個庫房的資格都沒有。
原來那些血腥的狩獵,那些躲在黑暗沉悶的地穴深處日複一日的驚恐絕望,都是因為城中的這些老爺們想要這些“材料”嗎?
路遊麵孔上一片平靜,卻莫名叫胖子覺得這小子更難過了。
然而,於胖子而言,他隻是有些莫名其妙地道:“這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多麼理直氣壯的反問,竟叫路遊一時也怔在原地。
是啊,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從他幼年時候起,從他的雙親消失在一次狩獵中,從族中那些牙齒都掉沒了的老家夥們口中,似乎本來就是這樣,城中的老爺們對他們本就有生殺予奪之權,他們的日子本來就是這樣,活在驚惶、活在絕望、活在逃亡中,直到哪一天消失在一次狩獵之中。
這就是他們的命。
難道是這段時日追隨大人的安逸生活叫自己燒壞了腦子嗎?還是大人一直以來的縱容叫自己漸漸不知天高地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路遊的目光情不自禁追隨起那個悠然從容的背影,刹那間,妖圈上輕描淡寫間令城裏的老爺們血流成河的那個背影,城池中從容步伐裏震懾滿城窺視甚至踏入這庫房重地的背影,一一重合。
路遊這才意識到,大人的強大究竟在潛意識中給自己帶來了多麼大的衝擊。
自己,哪怕隻有大人十分之一的能力,也許就能讓族人都不必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幽閉中苟且偷生了吧?
是不是這種不切實際的譫妄才會讓自己生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錯亂之想?
可這一刻,看著這副青光盈盈的翅羽,那道掙紮的纖弱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浮現,幼年時的驚駭恐懼絕望累積到了現在,似乎都變成一腔鬱怒氣血在胸膛中狠狠震擊,終於化成雙膝一曲的重重一拜!
“大人!”
張胖子愕然看著這個仿佛瘋癲了一般的少年就那樣朝著那神秘修士跪了下去,磕頭,一下又一下,再然後,胖子心中那點莫名其妙的詫異與隱隱的嘲諷在看到那一張稚氣麵龐上的淚痕與額頭唇邊的鮮血時,不知怎麼,終於都悄無聲息地銷匿無蹤。
那種鬱怒、絕望、哀懇,無法令人不動容。
也許沒有踏入這個庫房之前,或者說,沒有跟著杜子騰離開那個妖圈,路遊也會和那地底深處的兔妖們一樣,戰戰兢兢地逃過一日算一日,活過一日算一日,在隨時可能被狩獵的絕望中麻木過活,不會去想為什麼。
而當他決定跟著杜子騰走之時,一切都不同。
這隻兔妖哪怕到了現在,恐怕也不能清晰知道自己在胸腔中翻滾的、沸騰的到底是什麼,他隻知道,哀求這位大人,他一定會幫自己,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麼。
而杜子騰看著這樣的路遊,沉默了許久。
眼前這一幕,在帶走這隻懵懵懂懂的兔妖時,他或許已經隱隱預料到。
彼時他或許隻是想有隻妖在身邊跟著更方便尋找妖魔界入口的線索,更方便他研究這感興趣的妖靈器,那種可能的沉重負擔被他扔到了腦後。
但眼前那一下又一下的沉悶碰撞聲讓他沒有辦法再無視。
算了,不管怎麼說,地底深處那個地方,在他初到這個世界最危險的一段時日曾經給過他庇護,這世間冥冥之中也許真的有什麼因果之說?那麼就讓他了結這一段緣份吧。
但杜子騰說出來的話卻是十分冷靜:“你想清楚了嗎?你求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