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冰冷無比的豎瞳, 絕非人類, 森寒冰冷的殺機令方才那些寧靜銀輝都猶如假麵一般,徹底粉碎。
不知何時, 杜子騰發現自己整具身體已經被投映到了這個虛影的世界中, 與那隻巨大的銀色豎瞳相比, 他的身形微渺如螞蟻般,隨時可能被那浩大的殺機吞沒。
杜子騰捏著小木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知道自己已然一頭撞入了對方的陷阱中, 極難逃脫。
可是方才那一番在這銀龍虛影內的神識奔走並非無益, 至少,他對對方不是全然一無所知。
到得現在, 杜子騰真正明白了妖與人的不同。
如果一定要說, 路遊這樣的、甚至是這太原城邊妖圈上那些遇到修士便如驚弓之鳥一般四散奔逃的, 確實不配稱妖。
杜子騰曾經見過那些殘存在所謂的妖靈材料、甚至是路遊這樣的活著的小妖體內的妖靈結構,然而,與這隻銀蛟相比,便猶如螢火與皓月爭輝,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然後, 他深吸一口氣,朗聲道:“前輩, 我並非有意冒犯。”
那隻銀色豎瞳卻沒有半點鬆動, 依舊牢牢緊盯著他,聽到他說話的聲音,殺機更是森嚴了一些。
杜子騰心中一沉, 知道這是無法善了了。
他捏緊小木棒,丹田中金丹驀然運轉,既然要動手,那出手便是雷霆一擊!
隨著那淩厲雄渾的音樂咆哮起來,這整個虛影竟然開始隱隱晃動起來,杜子騰手中小木棒淩空繪出一個虛虛的符紋來。
然而,杜子騰耳畔聽得一聲憤怒的咆哮,他抬起頭來,卻看到那隻銀色豎瞳驚恐地看著他淩空繪製的符紋人,似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懼怕的東西一般,銀色豎瞳竟是緊緊縮成一線,再然後,那銀色豎瞳竟是毫不猶豫狠狠向杜子騰衝來!
杜子騰根本沒有想到,他才將將出手,對方竟然就是這副同歸於盡的架式!
任是杜子騰再怎麼符籙逆天,也隻來得及給自己淩空繪了一道護身符,可那銀色豎瞳竟是無視這道符籙,當頭而下。
杜子騰最後的印象隻覺得眼前驀然一陣彌漫的紫光和耳邊一聲清脆的女孩嗬斥:“爾敢!”
再然後,他神識竟是被那銀瞳狠狠衝擊之下完全昏厥過去。
等杜子騰再睜眼之時,他還有些茫然,耳邊隻有沙沙的風聲,他腦海中驀然掠起那隻銀色豎瞳,驚得一下子跳起來,卻見茫茫草海,綠野一片,哪裏還有什麼虛影空間。
杜子騰心中卻更是一片驚濤駭浪,他站的這個地方與那太原城邊的妖圈十分相似,可他方才明明在王氏的庫房之中!
杜子騰沉著臉,神識一次次掃視己身,卻覺察不出半點異樣,可隨即,杜子騰臉色大變!
小木棒竟然不見了!
這簡直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小木棒可是他的本命法器,怎麼可能遺失?!
杜子騰不信邪地一次又一次召喚感應,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半點回應。
本命法器,心神相連,休戚與共。
如果真的是小木棒出了什麼事,他絕不可能好端端地立在這裏。
可如果小木棒無事,那是他的本命法器,他擁有至高無上的統禦之權,怎麼可能感應不到?
想到這裏,杜子騰反而平靜下來,這種異常就是最大的破綻!
杜子騰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竟然飛速地開始在這妖圈中遊走起來,但他不過剛剛邁出幾步,突然一陣疾風自身後傳來,杜子騰渾身寒毛倒立,下意識地一個側倒翻滾。
待他爬起來時,全身的雞皮疙瘩已經全部抖了出來,那是一隻雙目赤紅的巨大兔子,血色眼睛中盯著他,滿是盯著獵物的專注與血腥。
杜子騰此時滿頭冷汗,小木棒不在手中,這百城界中沒有符紙,他便沒能存下什麼符紙,那些收集下來的妖靈材料多半用來做了研究,而方才在王氏庫房中得到的材料根本來不及處理。
作為一個符修,此時竟是他最虛弱的時刻!
杜子騰露出一個苦笑,他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會被一隻兔子逼到極限!
可那隻兔子仿佛有著靈智一般,好似知道杜子騰這苦笑中的無奈窘迫,三瓣嘴巴一咧露出兩枚森冷的長牙,竟似是嘲諷一般,杜子騰看到更是覺得十分驚悚詭異,不待他反應,那隻兔子周身青光一盈竟是夾著一道清風般狠狠向他再次撲來!
杜子騰手中摸出一件用妖靈材料製成的妖靈器,夾著一道火球朝那兔子狠狠一擲,這兔子三瓣嘴巴一扯,似是嘲諷更甚,然後那兩枚長牙一呲,竟是哢嚓一聲,將那妖靈器咬得粉碎!
而這隻兔子來勢卻半點也不曾減速,杜子騰這次退避不及,左肩一陣火辣,他翻滾起來一看,他身上這件防護的法衣竟是被生生撕開,左肩上一道鮮血淋漓的長口子。
杜子騰順著這口子向上摸去,摸到自己急促躍動的頸側動脈邊上的濡濕,眼神一變,剛剛他隻要晚一點點,恐怕今日就要被這隻兔子咬開喉嚨了!
沒有符筆,他杜子騰便連一隻兔子都可以欺到頭上來?!
這一刻,不知為何,杜子騰想起的是那個在仙緣鎮下一日日擔著禾禾草、一步一挪動的瘦弱自己,因為沒有力量,那樣柔弱、任人宰割。
杜子騰漆黑的眼珠一轉,錯也不錯地盯著那隻兀自不滿足地舔食嘴邊鮮血的兔子,這隻兔子驀然渾身兔毛一炸!
它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隻聞起來十分甜美軟弱的獵物怎麼會突然有這樣凶猛的眼神,看起來突然竟似它的那些天敵,令它有些膽寒。
然而,不待它躊躇著是否避開,杜子騰已經猛然間腳步一衝反身欺了上去!
而這隻兔子亦是發出刺耳的一聲,青光猶如利刃般朝杜子騰飛了過去!
此時抬眼看去,晴空蔚藍如洗,原野翠碧如波,如詩如畫。
可這碧空綠野之上,卻是一場沒有半點花巧的性命相搏。
此時的杜子騰已經拋卻了他自進入修真界以來學習的所有技巧,這隻兔子身形奇大,力量極強,奔跑如風,那鋒利牙齒更是銳不可當,連杜子騰那身防護的法衣都能輕易撕裂,更何況他的身軀。
可杜子騰此時就象忘記了這一點一般,竟是在和這隻兔子貼身肉搏,最後他自側麵死死扼住兔子的脖頸,這兔子鋒利長牙不斷在他手臂上撕扯出一道又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杜子騰卻像變了一個人一般,鮮血猶如小溪般順著他的手臂流淌下來,將這隻兔子的毛發都浸成可怖的鮮紅色,但他冰冷雙目中,竟似感覺不到自己的疼痛般,不見絲毫波動,雙臂更是不曾有半點鬆動。
這隻兔子開始時還拚命蹬腿,踢出一道又一道青色風刃,但杜子騰具是冷靜地一一側身閃過,手上靈力更是緊緊扼著,沒有半點鬆動。
漸漸地,那兔子的力量越來越弱,風刃亦越來越沒有力量,那雙殷紅眼珠慢慢失去了神采。
感覺到那脖頸處湧動的妖力漸漸衰弱、最後消失,杜子騰才放開了手,站了起來。
此時,渾身鮮血淋漓的杜子騰心中此時已經無比肯定:這個世界恐怕並非百城界,至少不是那個他將將待過的百城界。
原野茫茫,風吹過他的身上,杜子騰隻覺得周身的力量與靈力都有些空虛。杜子騰丹田運轉,更是不愉快地發現,這裏的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一種陌生力量,雖然不像魔氣那樣直接排斥靈力,可也將靈力壓迫得十分稀疏,要吸收靈力竟然變得十分的困難緩慢。
杜子騰的神識之中,周遭傳來一陣躁動。
杜子騰眼神陰沉,這個世界,卻是個會要人命的世界。
然後杜子騰蹲下身來,竟是毫不猶豫徒手順著方才以靈力扼斷的妖脈將這隻兔子血淋淋地撕開:扒皮、開膛破肚。
這一刻,被方才迫在眉睫的死亡激發出血性的杜子騰動作利落、從容不迫,他從來沒有在妖圈上參與狩獵,但舉動中卻沒有半點遲疑,他甚至還從這隻兔子的腦漿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青色丹核。
杜子騰並不遲疑地將這些東西收拾好,然後自這兔子皮毛上割下血淋淋的一塊,右手竟是全不猶豫地狠狠插.入自己左臂上方才被兔子咬出的傷口中,然後,就著自己的鮮血,在這張血跡淋漓的兔皮上畫了起來。
濃重的血腥氣中,光芒一閃,杜子騰將這張血淋淋的皮毛直接收到了懷中。
然後他手中不停,再次蘸著自己的鮮血,淩空繪陣,那枚青色丹核被他激到半空,陣法一合,那青色丹核便猶如一枚青色火種般燃燒起來。
杜子騰手上不停,潦草卻結實地將身上傷口紮上,不令鮮血滲出。下一瞬間,杜子騰捏著那枚丹核,在青光大作中,身形如風,已經是消失在原地。
不一會兒,原野上響起長長的嗥叫、彼此響應著,不過眨眼間就奔到了杜子騰與兔子交手之處,幾隻皮毛灰棕的巨狼嗅著滿地的血腥,卻滿地打轉,似是不知道那收拾了此地那隻老兔妖的家夥到底逃向了何處。
如果有人在此,定會看到這幾隻巨狼棕色眼眸中竟如人一般閃過濃重的狐疑色彩,甚至在低低的嗥叫中彼此交換了信息,猶如交談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而杜子騰此時飛速地在這原野上行動起來,這枚丹核被他強行激發,支撐不了多久,他已經聽到了不遠處的響動,如果不是懷中那道匿氣符畫得及時,他恐怕早就被發現了行蹤,可是光這樣依舊不夠,他必須得快!
在天際一道龐大的黑影出現之時,杜子騰終於找到了,那是一處看起來有幾分眼熟的散落石塊,頭頂那巨大的黑影遮蔽了日光,令地麵起了一陣恐怖的罡風,割裂得無數草葉翻飛,威勢十分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