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1 章(1 / 3)

大衍寂靜許久。

杜子騰的話讓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他不過還隻是普普通通一介農家之子, 年少時偶爾聽說了修真的存在,一心一意認為自己可以成為翻雲覆雨的仙人, 在鄉人的嘲笑中, 他千辛萬苦找到了通向升仙大會的山門, 事實證明,他是有靈根的!他果然生來就該修仙!

那個時候,凡間出身的農家小子天真的以為自己找到了修真之路今後便能平步青雲, 像那些神仙話本中所說的那樣從此擁有排山倒海之能、擺脫塵世凡俗, 可是,他當真的踏入修真道途時才發現, 天資平平, 沒有資源支持的他要前行半步都是那般困難。

那些修真世家的子弟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幾乎要拚上半條命才有可能得到;那些天賦卓絕之輩不屑一顧的機會,他不惜奴顏婢膝低三下四哀求許久才能擁有……

天道如此不公,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對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說,不論前路將是什麼樣的, 他都不允許自己付出如此之多而輕易退卻。

無奈他在修行上的天賦如此之差,再如何拚盡一切, 很快將耗盡壽元卻一無所成。

直到那個時候, 他聽說了一個轟動諸界的傳奇誕生——斬梧淵中誕生了一位符陣大師。

隻因為那位墨部部首,符陣的威力被諸界前所未有地認識。

彼時的他,還不過叫著凡界帶來的、可笑的、粗鄙的名字, 幾乎是如饑似渴地去查找任何與那位墨部部首有關的一切消息,他不知道自己在符陣道上有沒有天賦、有沒有機緣,可他知道,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因為沒有人說得上來符陣上的天賦機緣是什麼樣的,也許就沒有人能夠輕易否定他。

他賭了自己的一切,途中幾次差點死去,終於輾轉抵達了斬梧淵,可他隨即絕望地發現,想向那位斬梧淵墨部部首求教的人那麼多,天之驕子、宗族嫡脈,那些驕人的天賦、閃耀的家世,願意為了求教而付出的一切資源……他統統沒有。

瘦骨伶仃的煉氣小修士站在斬梧淵門外,天際大雨淘淘,他看著那位年輕的斬梧淵淵主在眾多天驕的簇擁下踏進門中,周身被細密龐大的靈氣護衛,雨不沾身。

而他隻立在雨中,渾身濕透,比凡界那些落魄的野獸都不如,他體內經脈數次斷落、丹田內靈氣十不存一,兜中甚至連續一續靈氣的半點靈物都沒有,連挪動一下躲避大雨都生不出半分氣力。

前來驅趕他的斬梧淵仆從看著他的眼神都透著嫌惡,像在看一團發臭的垃圾,他亦知道自己的不堪,彼時絕望地站在雨中,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該踏上修真之途,也許他就該聽他那凡間父母的話,老老實實地種幾畝田地、過幾年娶上媳婦生幾個孩子,凡俗百載歲月縱有千般挫折亦絕抵不上這修□□中的苦風厲雨,叫人魂銷骨斷永世再難燃起半點希望與熱忱。

就在此時,那個遠遠的聲音傳來:“門外那是誰?”

拎起他準備扔出去的仆從不得不回答:“回部首……不知道哪裏來的小子,小的這就處理……”

而那個時候,他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勇氣,鼓起全身的力氣幾乎是撕心裂肺般地喊道:“我是來學符陣的——我是來學符陣的——我是來學符陣的——————”

年輕稚嫩的聲音在雨聲中破裂幹啞,無比刺耳,墨部部首周遭隻傳來無數竊竊嬉笑,好似在想這麼個落魄得不成人形的小玩意兒竟然也想學符陣。

可那位部首隻回首看了他一眼,然後微微一笑:“既然想學,便也讓他進來吧。”

那個時候的墨部,天驕滿堂,部首講經之時,向來座無虛席,他混跡在其間,卻更絕望地發現,也許他與這些人的差距不隻是在出身、在地位……因為部首所講的一切那些天驕們都能侃侃而談,他卻猶如聽天書一般,茫然無措。

這遠當日站在門外不得其門而入更叫人絕望。

多年之後回首,大衍已然記不起彼時自己所用的姓名、又是如何熬過那段艱難的歲月,記憶中最深刻的隻有師尊垂頭問他:“你……可是聽不分明?”然後是一個已經氤氳在時光中的溫暖笑意:“既如此,便到我堂下掃灑吧,多聽幾次總歸會有進益。”

那個人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是他的弟子,可是在他心目中,那個人就是師尊。

想到這裏,大衍麵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不隻是他,就是那些自認為已經登堂入室、得其指點的天驕們,誰又敢站出來說自己是他的衣缽傳人?!

隻有眼前這個家夥。

大衍的目光定定地看向杜子騰,符陣大師鋒銳的視線猶如淬火之後的利器,閃著冰冷的寒光一寸寸臨摹過杜子騰的輪廓,眉目,鼻唇……

久遠的時光將太多的東西浸潤模糊,可是有的東西卻越來越鮮明,熟悉得就仿佛昨日。

想到方才那為了演示波光盾而一閃而逝的法天大陣、自己初次得知有人能夠得到此陣認可時的複雜心情,大衍不由苦笑。

墨部部首的失蹤在斬梧淵內乃至諸界掀起軒然大波。

可身為那位部首身邊為數不多、一直服侍追隨的人,大衍與郭臨一樣,清晰地記得,一切的異常都是從第二次進入墨池之後開始。

墨部部首第一次進入墨池便令斬梧淵上下震動,始知七池之外斬梧淵尚有第八池,而且是聞所未聞的符陣道打開的第八池,所以才會有斬梧淵之主賜下墨幟,才會有大名鼎鼎的墨部部首名震諸界。

然而,哪怕就是那些號稱追隨墨部部首得到符陣真傳的許多人都不知道,墨部部首第一次打開墨池之後,中間間隔了漫長的歲月,他一直都鍥而不舍地想打開第二次。

是的,發現墨池的墨部部首想打開墨池亦是十分艱難,更勿妄言像其餘七池般可以隨意進出、並且利用七池來進行修行了。

那一日,回想起來亦是曆曆在目,部首那樣高興,因為一次頓悟之後,他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再次進入墨池之事終於有了眉目,他是那麼開心,甚至對著彼時還隻是個灑掃童子的自己笑道:“阿言,若是能打開墨池,今後你們再修行的時候也許就能借助墨池之力了。”

那個時候他是怎麼回答的?……時間過去了那麼久,他竟是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隻記得部首做了許久的準備,墨部大陣上幾乎等同於重新翻新一遍,就是那些有教無類的弟子講經亦是中斷了數月。

整個墨部裏,少少幾個知曉此事的人莫不是期盼著部首出來之後能夠完全打開墨池、再次震撼諸界,可是後來……

大衍久久仰望天際,隔了那麼久的時光,舊事依舊讓自己這般心神不寧,看來果真是修行不夠。

或許,他視線收回看向杜子騰,隻是這越來越相似的麵孔、還有那些似曾相識的話才勾起了自己的舊事。

法天大陣……想起自己當日一口一個師弟時,三分調侃七分緬懷,不過一時戲語,何曾想過一語成讖?

那個在第二次打開墨池之後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沉浸在上古離奇傳說中、漸漸將斬梧淵拋諸腦後、將墨部上上下下扔在身後、離開斬梧淵遊曆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時間越來越長、最後終於不再回來、甚至被斬梧淵完全除名驅逐的人,在那些漫長的、沒有任何墨部之人追隨的遊曆之中,是怎麼流落到漩鏡界那樣偏遠之地的?又怎麼會和那小小的妖異宗門裏的女子留下血脈?

如若不是在漩鏡界一時好奇想要追溯這位禦獸宗宗主的一切,看到那所謂合歡宗的故地舊址中,獨屬於墨部部首的手跡,還有這位杜宗主從來也不屑於掩飾的出身事跡……也許自己永遠也想不到。

可一旦明白了真相再回頭看去,自己昔年是得蠢鈍到什麼樣的地步才會對一切線索視而不見。

符陣天才?

這是何等巧合才會前後有這樣兩個天賦不想上下、同樣震撼諸界的符道天才?!

還有法天大陣、墨部傳承、那依稀相似的輪廓……太多太多,可他竟然全都視而不見,真是何其眼瞎啊……

可是,知道了杜子騰的身世亦未能令大衍好受半分。

他有那樣多的疑問,胸膛中有那麼的情緒,他想再追上那個人一次,一次就好!他隻想大聲質問對方為什麼拋下所有人、拋下整個墨部不顧,想問一問對方知不知道郭臨耗盡神魂亦在守護著他的一切,對方可有愧疚,可有在意……卻始終沒有機會,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