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興奮的嘶吼此起彼伏, 此時不管是老的, 弱的,還是小的, 都仿佛神力附身, 力大無窮, 他們恨不能將所有力氣都在這一刻宣泄幹淨,那種刺激與興奮令每一人都雙目通紅,呼吸粗重。興奮的圍觀者不知何時猶如潮湧般也一並衝進了那祠堂之內, 用腳踢、用拳錘, 鮮血和著細碎的肉沫橫飛,濺在每一個人身上, 他們卻都恍若不覺一般, 爭先恐後地加入……
蜿蜒的鮮血緩緩浸透這祠堂的地麵, 電光雷鳴中,那興奮的嘶吼不曾停歇。
不知何時起,周遭突然安靜下來。
是的,安靜,除了祠堂中的聲響, 周遭再沒有了別的聲音。
蔣叔致從那魔怔一般的失神中回過神來,他猛然驚覺看向身旁, 卻見柳夜闌的神情難看至極。
蔣叔致卻見不知何時, 電閃雷鳴俱已不見,祠堂那裏伴著不似人聲的興奮嘶吼,源源不絕的血色霧氣自那沈氏祠堂中湧出來, 不過眨眼間便將周遭一切全部湮沒,叫人辨不得任何方向。
這霧氣來得太過詭異突然,帶著十分詭譎的深紅顏色,其中卻有無數的腥臭氣息,就好像無數死魚死蝦在那霧氣之後一般。
此時,連帶蔣叔致、隨從、衙役等人,此時俱是麵色驚懼,他們看向霧氣最濃密的方向,興奮的嘶吼伴著沉悶的擊打之聲,周遭一切都是這看起來十分不祥的血色濃霧,整個沈氏祠堂好像早已經被這血霧吞噬。
這一切,看起來這般恐懼,就好像他們已經不在溪塗鎮,而是被挪到了傳說中的地獄某處,那些原本隻當是笑話一般提及的神鬼傳說這一刻在所有人心中浮現,那些興奮的嘶吼、擊打血肉的沉悶聲響中,叫所有心智正常的人都不由恐懼萬分,那些發出這種聲音的……還能算是“人”嗎?也許,那沈氏祠堂中的,早已經是一群失了心誌的怪物。
方才,如果不是柳夜闌拉著他們所有人急急退開,他們是不是也會如那些興奮觀望的賓客一般,變成那樣恐怖的怪物?
在這驚恐的氣氛中,卻隻聽柳夜闌一字一句道:“所有人,手拉手,不得失散!跟著我走!”
蔣叔致深吸一口氣,像是怕驚動身後那群已經不再是“人”的怪物一般壓低了聲音道:“快!”然後靈機一動:“解下頭巾,係在彼此的手腕上,絕不可失散!”
柳夜闌回了一個讚賞眼神,然後,再不管身後的血腥,柳夜闌麵色凝重地在這沈氏老宅中摸索起方向來,他們這行人漸漸踏入血色濃霧之中,身後那些興奮的嘶吼漸漸地,似是消失了一般,周遭一片死寂。
而越是走進這迷霧,蔣叔致的心中越是冰寒一片,沈氏祠堂有多大他們俱是親眼目睹,怎麼可能走了這麼半天還沒有摸到牆?他們……真的還在沈氏祠堂?還在溪塗鎮嗎?
想到方才地上那件布滿血汙的敬水衫,不知為何,蔣叔致心中的恐懼便又多了一層。
突然,柳夜闌腳步一頓。
蔣叔致急急問道:“怎麼?”他身後眾人俱是屏氣凝神看向柳夜闌,此時此地,在這樣恐懼詭異的境地中,鎮定自若的柳夜闌已然成了他們唯一的期盼。
柳夜闌側耳凝神:“——聽。”
蔣叔致等人凝神,隱約地,似乎真的有低嘯之聲在不遠處徘徊。
柳夜闌點頭道:“走。”
然後舉步便要朝那嘯聲而去。
而這樣的情境下,蔣叔致忐忑不安地踟躕道:“這……”
如今發生的一切已經超乎所有人的想像,那嘯聲到底是魔是鬼,是吉是凶,所有人都不知道,柳夜闌卻能這般輕易斷定?
柳夜闌看了蔣叔致一眼,淡定道:“那處霧氣更淡些。”
蔣叔致一愕,隨即他環視周遭,竟是有些羞愧起來,他方才被周遭陰森氣氛所懾,竟致心神失守,連這般淺顯的情形都未能看得明白,竟還質疑柳夜闌的選擇,真是……叫他太過羞慚。
柳夜闌頓了頓,低聲道:“三哥,我有些擔心青弟。”
蔣叔致神情一變:“怎麼?”
柳夜闌搖頭不再多說,隻簡短道:“總而言之,我等還是盡快找到出路為上。”
他們被困在這詭異的血色霧氣中,沈氏祠堂是那詭異的源頭就不說了,跋涉這麼久,他們都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在溪塗鎮,那麼溪塗鎮上的人呢?
童青一路跋涉本就身體不適在下榻之處休息,如果真是遇了與他們一樣的詭異之事,童青要如何應對?再者,如果童青運氣再差些,遇到的不隻是這樣的事情,而是糟糕的情形……
蔣叔致不敢再想,隻緊緊跟著柳夜闌堅定迅速的步伐。
那低低的嘯聲起伏不定,卻始終在這片血色迷霧中指出了一個方向,漸漸地,那嘯聲越來越清晰,柳夜闌站定身形,看向不遠處的身影,拱手一禮道:“沈公子。”
蔣叔致亦是停下步伐,驚奇地看向那嘯聲的來源——沈天雲。
方才明明沈天雲站在那沈氏祠堂中央,按理來說,這血色濃霧將整個祠堂都吞沒了,那些在祠堂中的沈氏族人還有賓客俱都陷入可怖的瘋魔境地,怎麼看這沈天雲卻是出現在這裏,甚至看他衣冠整齊,顯然都沒有動過手,神情清明,竟是半點也沒有那沈氏祠堂的影響。
聽到柳夜闌的招呼,沈天雲亦是腳步一頓,朝柳蔣二人回了一禮。
說來也奇怪,自從遇到沈天雲之後,那隱約的嘯聲卻反而不見了,蔣叔致心中不由諸多揣測。
柳夜闌道:“沈公子,如今情形這般詭異,前路難測,不知您可否將我等帶上。”
沈天雲眉頭一皺,蔣叔致也覺得怪異,這沈天雲與他們不過是初識,而且大家一樣失陷在這詭異霧氣中,怎麼柳夜闌這口氣仿佛是要請沈天雲幫忙帶他們出去一般?
更詭異的是,沈天雲靜默了一會兒居然道:“不過在下要先尋拙荊。”
柳夜闌更是奇怪,竟然點頭道:“好,先找尊夫人。”
蔣叔致等眾人聽到這二人對答,俱是一頭霧水,不知道柳夜闌到底打的什麼機關。
隨即,他們便聽到一聲清脆的低嘯,然後沈天雲便頭也不回邁步走在了前麵,柳夜闌亦是半點不遲疑地跟在他身後,蔣叔致不由覺得太過震驚了,難道那聲音竟是真是從沈天雲身上發出來的?可是也太奇怪了,那聲音似有方向般的,指引著沈天雲步步前進,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沈天雲腳步所至之處,那血色濃霧確實淡了一些。
蔣叔致不由低聲朝柳夜闌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
柳夜闌看了一眼前方沈天雲的背影,解釋道:“上古有神劍,其名曰‘辟邪’,傳聞此劍所到之處,諸邪辟異且身帶異響……”
蔣叔致不由朝沈天雲手中那把長劍看去,柳夜闌不說他還未覺得,此時柳夜闌一提,他確實覺得那聲響是從劍身上傳來的,再細看那把劍,普普通通,甚至連安平縣鐵匠鋪裏賣的那些寶劍身上的光芒都沒有,平凡無奇得好像一把用了太久而光華不再的舊劍,沒有想到竟有這樣大的來曆。
前麵的沈天雲步伐一頓,竟是回身深深看了一眼柳夜闌:“敢問這位公子姓名,博聞強記,倒是叫沈某欽佩。”
先前見麵之時,那沈族長隻給蔣叔致與沈天雲引見,畢竟,蔣叔致身份不同,代表蔣家,而柳夜闌看起來像是與蔣叔致一道的友人之流,場麵匆匆,沈天雲竟是不知柳夜闌姓名。
“在下柳夜闌,鄉野閑人,沈公子謬讚了。”柳夜闌神情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沈天雲笑道:“謬讚可未必。當今之世,諸天大道早成神鬼之說,柳兄還能在這般情形下識出這把‘辟邪’,可見眼光不俗,他日必非庸碌之輩。”
這番話有幾分點評意味,本來該居高臨下叫人聽得不太舒服的,可沈天雲笑容磊落,此時與柳夜闌、蔣叔致並肩而行,更顯英姿矯健,實是叫蔣叔致生不半分惡感,同時,他亦是對柳夜闌的判斷感到驚奇,難道方才隻是遠遠聽到那嘯聲柳夜闌就猜到此處有辟邪劍?
柳夜闌看了驚奇的蔣叔致一眼,無奈道:“鄉野無事,我不過喜歡多看幾本閑書雜談罷了,方才在沈氏祠堂,遠遠一瞥間,沈兄你手中這把長劍便叫我覺得眼熟,這才追來,失禮了。”
沈天雲颯然一笑:“柳兄既能認出此劍,便是有緣,何必拘泥於這世俗凡禮。不知眼前之事,柳兄可有何高見?”
柳夜闌看了蔣叔致一眼,二人交換一個眼神,便已經達成共識:查案之事的前因後果,隻怕也要告訴這沈天雲才是。
一來,方才那瘋婦人手中的敬水衫他們看得真真切切,如果所料不錯,眼前這場詭異陰毒的血霧恐怕與張王兩氏的滅門之案脫不了幹係;二來,沈天雲既能叫辟邪這般上古神劍認主,自不會是什麼邪惡之輩,能夠信賴;三來,沈天雲手握辟邪,武力必是超群,在這詭異境地中恐怕要多依賴於他,將前因後果告知於他亦有利於他們行事。
而後,聽完張王兩家之事與他們到這溪塗鎮查到的線索之後,沈天雲卻是在劍嘯中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冷笑道:“怕是我那些族人未曾將這鎮上的許多事告知於你們。”
蔣叔致皺眉道:“沈兄,此話怎講?”
沈天雲淡漠道:“這溪塗鎮雖也是在令尊治下,但想必多年來,溪塗地處偏遠,素來與外界往來頗少,令尊那裏隻覺此地在沈氏治下安然寧靜,無甚可以關注的吧。”
蔣叔致不由麵露尷尬,沈天雲話語婉轉,語氣卻是直白:一縣之令,轄下之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似溪塗鎮這樣的地方,不多不少也有三十餘個,蔣衡身為縣令自然不可能處處都花費許多精力,這諸多城鎮之中,比溪塗情勢複雜的有,比溪塗更貧窮之處有,比溪塗易出人才之地也有,總之,在一個合格的縣令看來,溪塗這樣的地方,地處偏僻無甚出產,也沒有什麼惡劣之事需要多加關照別出岔子,可以說事事處處都不起眼兒,哪怕蔣衡算是個不錯的縣令,也很難投注太多注意力。
可以講,如果不是這一次張王兩氏滅門案發生在縣城影響太惡劣,又追著線索查到此地,就是蔣叔致這樣最喜歡四處周遊的人也不會踏足溪塗鎮這無甚特點的窮鄉僻壤。
所以,對於沈天雲這番話,蔣叔致實在是無法反駁。
可他也覺得很憋屈,縱然關注少,卻也不是父親之過啊!
柳夜闌道:“按沈兄言下之意,蔣縣令轄下之地中,這溪塗還有什麼特異之處不成?”
沈天雲淡淡道:“你們不是追查張王兩氏滅門之案嗎?在這溪塗鎮上,每年皆有此類之事。”
蔣叔致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這簡直駭人聽聞!每年都有滅門案?!這溪塗鎮怎麼可能隱瞞得下來?!
沈天雲看著蔣叔致的神情嗤笑道:“放心,可不會那麼沒有分寸,不是滅門,不過是莫名其妙死上幾個人罷了。”
那神情中,說不出的嘲諷,可那眼神深處,卻有著說不出的冰寒。
柳夜闌心中一動,不由看向沈天雲,思慮再三,最終卻隻出口問道:“哦?這溪塗鎮好歹也有幾百戶人家吧,不管是哪處,生老病死便如四季輪回般不可阻擋,有幾個過世的人家……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沈天雲看向柳夜闌,神情莫測:“柳兄,你既是查這滅門之案,又豈不知其中詭異之處?”
柳夜闌沉默。
門戶緊閉,沒有任何入戶痕跡。
死者神情驚恐卻周遭沒有半點傷痕,身上也驗不出半點毒物痕跡。
那什麼古時小部族中所用隱秘□□能造成這般效果……不過是他說出來安撫人心的話,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柳夜闌都不知道那些人確切的死因。沈天雲這番話的言下之意,難道是說每年溪塗鎮上都會有人這樣死去?可為什麼卻從來沒有人上報到安平縣中呢?這其中到底是什麼緣故?
這溪塗鎮的謎團,叫人越來越覺得不解了。
心念幾轉,柳夜闌忍不住問道:“那沈氏祠堂中的人,最後會如何?”
沈天雲卻是淡然道:“我不知道。”
柳夜闌與蔣叔致的神情都不由有些怪異,張王兩氏那幾十口的死亡情形詭異得仿佛就在眼前,沈氏祠堂中會不會也……
沈天雲又開口道:“我確是不知,也許他們會如大夢一場,醒來又繼續在這溪塗鎮上過著他們的日子,日複一日,也許會如過去那般莫名其妙死上幾個,也許……一個也不剩下,誰知道呢。”
這最後一句話叫柳夜闌與蔣叔致不由打了個寒噤。
沈天雲看著他們二人的神情,不由嗤笑道:“諸位,善惡到頭終有報,種的什麼因結的什麼果,雖不過隻是鬼蜮話本中的胡言亂語,卻也不是全無道理的。”
蔣叔致不由道:“沈兄,你似是對其中這許多事十分清楚,可否為我二人解開這其中疑惑?畢竟涉及這麼多條人命……”
沈天雲沉默了一會兒道:“方才你們不是說縣中已然公布案情,將一切推到那馬三頭上了嗎?這便已經有了結果,又何必再多說些什麼?”然後他語焉不詳地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柳夜闌皺眉,又來了。
先前那竇姓老婦就是這般,明明知道敬水衫的來曆,卻驚恐萬分地不願意說出來,現在這沈天雲也是如此,明明知道什麼,雖然少了驚恐神情,可看他模樣,也不願意多說,甚至還有幾分“瞞著你們是為你們好”的意味。
柳夜闌深吸一口氣,決定要自己找到真相,他隻道:“沈兄,我們還有些同伴亦在溪塗鎮上,這場大霧中,可能將他們找著嗎?”
沈天雲此時也不由皺眉,別說柳夜闌想著童青了,他此時也惦念自家新婚的妻子,卻在這大霧中依舊辨不清方向,他正要開口說什麼,突然一聲尖銳長嘯響起,沈天雲驀然變色,將柳蔣等人護在身後,手握著長嘯的辟邪劍便飛身上前。
下一瞬間,柳夜闌便與蔣叔致看到了令他們難以置信之物,那是一團血淋淋的東西,隻能用東西來形容,因為那東西血肉模糊,不斷滴落著鮮血,在這血色濃霧中實在看不出什麼東西,隻傳來鋪天蓋地叫人作嘔的氣味,即使他們失陷這血霧中被霧氣中的臭氣熏得已經失去了嗅覺,此時在這氣味之下,還是覺得生不如死!、
這樣的怪物,別說似沈天雲那般與之交手,普通人便是多看一眼,多聞一會兒都直接撲倒,蔣叔致直接便倒在了一旁,此時,他已經徹底相信,這世上鬼神之說並非虛妄,否則何以解釋他們今日遇到的一切怪物!
這東西血肉模糊一團,卻氣勢洶洶,不斷朝沈天雲撲去,似乎隨時會將沈天雲連皮帶骨全部吞噬,直叫人不寒而栗。
蔣叔致勉力朝那方向看去,隻見沈天雲好生厲害,手中那把辟邪劍上光芒四射,竟叫那怪物發出一場淒厲悚然的尖叫,灑出一蓬鮮血,受了重重一創!
更叫蔣叔致佩服的是柳夜闌,這家夥明明與他一樣,是個普通人,甚至武力比自己更弱些,居然也這般悍不畏死,竟是在一旁緊緊盯著戰局,在那打得難舍難分的凶險廝殺中,蔣叔致看著柳夜闌的身形,不由心驚肉跳,他有預感,若是叫這家夥在這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那表弟決計饒不過他。
他連忙將自己的口鼻一把捂住 ,冒著凶險一把上前便要拉過柳夜闌躲開,卻見此時戰局中,連沈天雲也漸漸在那團怪物的嘶吼中敗下陣來,這怪物竟是在凶惡的嘶吼聲中越來越凶猛!
蔣叔致隻覺得心驚肉跳,拉著柳夜闌吼道:“你不怕死嗎?!”
他此時心中隻轉著一個念頭,拉著柳夜闌要往哪裏跑才好,要是沈天雲敗了、逃了、死了,他們要怎麼辦才能逃出這怪物之手!
一時間,周遭滾滾血霧愈加張牙舞爪,似乎其中還藏匿著無數未曾發現的凶險。
卻突然他隻聽到柳夜闌叫了一聲:“我知道了!”
蔣叔致簡直恨不得劈開柳夜闌的腦子,看看裏麵裝的什麼!你知道了!你知道個屁!這等生死關頭,你知道個什麼啊啊啊啊!
如果不是這家夥與童青關係太過要好,蔣叔致此時恨不得想將這家夥直接踢到那怪物的嘴邊去!
柳夜闌卻突然推開蔣叔致,直直朝著那在怪物手下節節敗退的沈天雲道:“沈兄,把握時機!!!”
蔣叔致此時真的有些懵逼,他是來拉柳夜闌避險的,這書生什麼意思?怎麼反而把自己推開了?還同沈天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