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三章
其實早在看到那些修真者那些暴虐地對待村民時, 靳一斯就已經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怒, 他沒有想到,原來所謂的“出事”竟會是這樣殘暴到令人無法發指的行為。
他曾經在現代社會也聽聞過許多不忍卒睹的暴行, 可是, 這樣集體將自己的同胞當成豬羊一般來對待的行為, 簡直令人無法想像……不,豬羊或許都要更得到善待,至少在現代, 還有國家已經出台了動物福利方麵的條款, 人可以因為食物需求屠宰牲畜,卻不能無故虐待它們。
眼前這些修真者, 他們是真的將自己的同胞當真了自己圈養的牲畜, 否則無法解釋他們為什麼在這麼多流血與痛苦、甚至之後更多的暴行之外還能如此淡定、如此談笑風生。
人類飼養牲畜, 最後不也是要殺掉它們來獲取自己所需之物嗎?這些修真者……大概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這一刻,靳一斯隻覺得自己來到這個異界之後,哪怕對於這裏所謂實力為尊的叢林法則已經感到頗多不適,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一樣,從內心底泛出這種刺骨的寒冷來, 隻覺得眼前一切如此黑暗,如此幽森。
看到靳一斯的神情, 追隨著草妖一同而來的天冥族人卻是覺得眼前這個凡人才是真正奇怪, 這等情形雖說那些人族修真者手段狠辣殘酷了些,可修真界本就如此,有何可驚訝的, 看向靳一斯的眼神中都透著股奇怪,莫非這凡人不知道凡人在修真界的境遇?可周天諸界,哪界凡人不是如此?
好像看明白那些眼神中的含義,靳一斯忍不住低聲呐喊道:“可他們同樣是人類啊!”
本是同根生……連畜生都不會這樣去做!
天冥族人更是覺得這般的呐喊令人啼笑皆非:便同樣是人類,修真者修為精深之時壽元千萬載,舉手投足間便可移山倒海,甚至傾覆界域,而一凡人,便是無病無災壽元也不過一甲子之數,千斤之力便敢稱神力……這要如何才能相提並論?更何況那些人類修真者一朝踏上大道便斬斷紅塵凡俗一切牽絆,自然更不可能將弱小的凡人視為己類。
哪怕靳一斯強行與草妖打賭,是想著以防萬一回來幫幫忙,在他的設想裏,無非也隻是一次恃強淩弱的欺壓,一次羞辱,而眼前一切早已經遠遠超過他最黑暗的想像。
這些村民會被驅趕到哪裏去呢?看著天上那個巨大的白鶴虛影,它所覆蓋之處不知幾千幾萬裏,這樣龐大的疆域內會有多少人因此而遭受同樣淒慘的命運?
這一刻靳一斯的血是涼的,腦海中卻有什麼熱意在不斷上湧。
此時,那邊再傳來莊家上下的淒厲哭號,看到虎子小小的身子朝那修真者飛去,靳一斯再也無法忍耐。
他們所站之處十分之近,聽那些天冥族人的口氣,那些修真者不過隻是煉氣一層左右的低階修真者,根本不可能覺察他們的存在,靳一斯十分果斷,一躍出去口中喝罵,卻是利用自己的距離優勢在半空中將虎子小小的身子牢牢截在懷中。
然後他自地上翻滾起身之時,便將大聲抽泣的虎子遞還給莊家大嫂,且上前一步,攔在那郭裏正與莊二妮之間,寸步不讓。
突然竄出個人來,那些修真者俱是驚疑不定:“誰?!”“什麼人!”
莊家人一見靳一斯俱是十分激動,莊家大嫂緊緊抱著虎子,看著靳一斯哭得泣不成聲,而莊二妮更是嘶啞道:“靳二哥……”
莊家男子俱是雙目通紅看著那些修真者,看到是靳一斯出手,他們心中感激卻又焦慮難言,已經不辭而別的客人卻在這等危險時刻回來,救了虎子卻也必然將他自己陷入了這等危機之中。
而那些低階修真者雖沒有修煉出神識,基本的氣息判別卻是知道的,但如此近的距離突然多出一人,一個凡人根本不可能做到,但對方方才的身手偏偏又像個凡人……修真界中諸多詭異莫測的傳說實在太多。
偽裝成凡人的高階修真者突然暴起反擊之類的事情不要太多,而一個高階修真者要讓自己看起來似個凡人一般也實在太容易,聽到靳一斯竟與這些村民認識,這些修真者心中更是疑懼,一時竟拿捏不住靳一斯的真正來曆:“我等乃是鶴遠門下弟子,現在門派屬地之內征仙賦,敢問閣下何人?”
這短短一句話卻是極有講究,我們門派在自己屬地範圍內征賦,本是天經地義之事,哪怕對方是高階修真者,想要出手,也得要看鶴遠門的麵子!
一旁那郭裏正卻是不知修真者間那種彎彎繞繞,看清靳一斯的麵孔時,他立時大聲道:“各位仙長,這是那莊家先前救下的一個凡人!先時不知怎麼離開,現在又回來了!哼,竟敢阻攔仙長行事,簡直是不知好歹!”
郭裏正這麼一開口,那幾個修真者卻沒有阻攔,隻是牢牢盯著靳一斯一舉一動,要看他如何反應。
靳一斯聽到那幾個修真者開口說了他們自己來曆,心中一動,已經知道剛才自己突然現身已經令對方心中起疑,他目光掃過去,那些修真者中身著統一製服的也不過四五人,他們身後的更多還是像郭裏正這種人。
靳一斯知道,這小小的郭裏正便是眼前這番微妙局勢中一顆十分微妙的棋子,那些修真者……在借著郭裏正觀望自己,他們沒有辦法斷定自己到底是什麼來曆!
靳一斯胸膛之中的心髒瘋狂地跳動,眼角餘光掃過郭裏正那囂張跋扈狗仗人勢的身影,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危險而恐怖的想法在他腦海中盤旋。
靳一斯雖然是異界人,可是他在異界經曆亦非泛泛,而來到這個異界之後,他見得最多的……卻是草妖這樣站在修真者頂端的大修士,自然而然,這一刹那,靳一斯挺直了背脊,麵上帶著淡然的冷漠,目光掃過那幾個修真者,尤其是郭裏正,猶如草雞瓦礫般視如無物。
一時間,那幾個修真者心間猛然一跳,這種眼神,他們竟不約而同腳下後退半步。
郭裏正這一生魚肉鄉裏,所見過最為了不得的人物也不過就是這麼幾個煉氣一層上下的小修士,站在雲端的大修士他何曾見識過?而靳一斯心胸中所謂借時借勢翻雲覆雨的棋局手段,以這等卑劣心性又怎麼可能想像得到?
他隻是見幾個仙人不再說話,而這不知好歹的家夥竟然還在這裏攔在莊二妮身前,充什麼神氣樣子,他登時就覺得他自己的機會來,聞到鼻端的血腥氣,想到仙人們方才將整個村子的人全都串起來,這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快意!他郭屠狗一生在這八坪鎮作威作福都從來沒有過那樣風光的時刻!
盯著那陌生年輕的麵孔,對方卻根本看也不看他,郭屠狗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惡意,你tm也不過和我一樣,竟然也敢和那些仙人一樣不把我放在眼裏!老子今天就要你看看!!!
隻聽“刷”地一聲,他竟從身後家丁腰間抽出一把尖銳的鐵戟:“你這小子竟敢不把諸位仙長看在眼裏,老子今天就代仙長們教教你好好做人!”
在莊家上下齊齊色變的尖叫聲中,根本沒有人想到這郭屠狗會如此喪心病狂,他滿臉的興奮瘋狂已然高高舉起鐵戟便要朝靳一斯狠狠刺去!
可是他卻忘記了,哪怕同為凡人,他再怎麼說也已然上了年紀,而靳一斯年紀輕輕,大抵是在他眼中,靳一斯與那些平素被欺壓卻不敢作聲的鄉民一般隻是不會還手的羔羊,可他卻忘記了,靳一斯不是。
危險的、恐怖的、黑暗的,在腦海中盤旋不去的念頭在這一刹那終於釋然。
靳一斯沒有想到,他竟會如此平靜。
也許在看到所有村民被自己的同胞當成豬牛羊一般串起來驅趕的時候,便已經注定此刻的平靜。
這一刻,那曾經瘋狂躁動的心髒奇異般地平靜下來,甚至心跳都奇異地放緩了節拍,怦——、怦——、怦——,穩定恒一,一如靳一斯此刻的姿勢與舉動。
所有人,包括那些修真者,都不見靳一斯怎麼動彈,隻是見他好像腳下一轉,一個側身,下一瞬間 ,一道絢麗的血色長虹飛濺起三尺高的血色水花,場中所有濃重的血腥味全然不敵這一刹那的空氣驟然爆發彌散開來的氣息,那是新鮮的、熾熱的血液的味道。
所有修真者,所有的村民都怔怔地看著倒在地上、抓著自己喉嚨嗬嗬作響、卻無論如何沒有辦法發出一點聲音、更無法捂住指縫間那汩汩噴湧而出的鮮血,魚肉鄉間、讓無數鄉民恨之入骨卻始終無法奈何的郭屠狗就這樣像條死狗般躺在那裏,瞪大了眼睛,雙手捂著自己的喉嚨,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漸漸失去光彩的眼珠裏還能看到依稀的難以置信與……恐懼。
是的,恐懼。
這一刹那,不隻是已經倒地的郭屠狗覺得恐懼,就是那些修真者也感覺到一種恐懼。
這一刻的靳一斯,半身鮮血淋漓,但他的麵孔還是幹淨的,奇跡般的一滴血也沒有濺到,這種幹淨與那種血跡淋漓形成詭異的反差,也正是因為這種幹淨,才讓這些修真者隱隱覺得恐懼。
因為那張幹幹淨淨的麵孔上,好像幹幹淨淨沒有一絲波瀾的湖麵,漂亮、幹淨、平靜。是的,平靜得連一絲波紋都沒有,從眼神到表情,都是那樣的平靜,沒有一個凡人會以這種暴烈的方式殺了一個人之後還能如此平靜!
那手法十分幹淨,沒有一絲猶豫,縱然感覺不到一絲靈力波動,還是令所有修真者情不自禁膽寒,哪怕是他們中任何一人,以這種方式動手殺了人染了半身鮮血,總歸會有一絲心境上的波動,可眼前此人卻如此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