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丟失的玩具(1 / 3)

第四章 丟失的玩具

雕塑家有一個十二歲的兒子。

兒子要爸爸給他做幾件玩具,雕塑家不答應,隻是說:你自己不能動手試試嗎?兒子就很氣憤。但時間一長,他拗不過爸爸,便不再哀求、糾纏,試著按自己的想象製作起來。

起先,雕塑家對兒子的“工作”不管也不問,放任自流。孩子常常造出奇形怪狀的東西,自己很快活,但不久便玩膩了,重新製作。為了製好自己的玩具,孩子開始注意父親的工作,常常站在大台邊觀看父親如何動用各種工具,然後模仿著運用於玩具製作。父親也從來不向他講解什麼,依然放任自流。

一年後,孩子好象初步掌握了一些製作方法,玩具造得頗象個樣子。這時,父親偶爾會指點一二。但孩子睥氣倔,從來不將父親的話當回事,我行我素,自得其樂。父親也不生氣。又一年,孩子的技藝顯著提高,可以隨心所欲地擺弄出各種人和動物形狀。孩子常常將自己的“傑作”展示給別人看,引來諸多稱讚。但雕塑家總是淡淡地笑笑,並不在乎似的。

忽有一天,孩子存放在工作室的玩具全部不翼而飛!他十分驚疑!父親說:昨夜可能有小偷來過。孩子沒辦法,隻得重新製作。半年後,工作室再次被盜!孩子很傷心,決定將自己的玩具全部搬進臥室;但父親不允許,說會弄髒家裏。又半年,工作室又失竊了。如此多次,孩子已漸漸長成一個少年。他有些懷疑是父親在搗鬼:為什麼不見父親為失竊而吃驚和防範呢?

偶然一天夜晚,兒子從外邊歸來,見工作室燈亮著,便溜到窗邊窺視:父親背著手,在雕塑作品前踱步、觀看。好一會兒,父親仿佛作出某種決定,一轉身,拾起把斧子,將自己大部分作品打得稀巴爛!接著,將這些碎土塊推到一起,放上水,重新混和成泥巴。孩子疑惑地站在窗外。這時,他又看見父親走到他的那批小玩具前!隻見父親拿起每件玩具端詳片刻,還用臉頰貼貼它們,像親吻似的!然後,父親將兒子所有的自製玩具扔到泥堆裏攪和起來!

當父親回頭的時候,看到兒子站在他身後,憤怒地瞪著他。父親有些羞愧,吞吞吐吐道:“我,不是,哦,是因為,隻有砸爛較差的,我們才能創造更好的。”

又十年,父親和兒子的作品同獲國內外大獎。

歡迎“複辟”

自從當上了教授,年資日益增長,連我自己也感到無端地受到分外的尊重,但是一回到家裏,事情就顛倒過來。首先,對我不賣賬的就是我的女兒。有一天,我問她:你爸爸是不是很民主?她頭也不抬地回答:湊——合。我又問:民主是不是多了一點?她還是漫不經心地回答:湊——合。我有點火了,說:我看我們家有一點無政府主義。她十分驚訝地抬起頭來說:“什麼無政府!媽媽就是政府!”孩子的話,是很有道理的,我們家中根本沒有無政府主義的混亂痕跡,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紀律嚴明的。

就說吃飯口巴。孩子媽媽一回來,就展開了短促的突擊戰:緊張地削、切、剝,有如進軍的小銅鼓,烹、炒、煮、炸,恰似凱旋的鞭炮。煤氣在左,電火在右,原料居先,作料後續。“穆桂英”高坐中軍之帳,學諸葛用兵布陣:東方屬青,甲乙木之屬,有蔥、菜、蕪菁之色。西方屬金,丙乙火之質有醬醋蛋肉之香。調和鼎鼐之妙,在方寸之內,驅遣閩粵之味,全在顧盼之間。胸中自有百味翻新,手下不勞運籌帷幄。須臾之間,菜香滿室,一聲令下:開飯!此時,不管女兒之數學作業才做及半,本人為文之靈感隱隱若現,全都得在30秒之內就座,否則就有遭受聲討之虞。拖拖拉拉,不利於飯後迅速徹底地將鍋碗瓢盆桌椅板凳一齊洗擦幹淨。

我問女兒:此等政府管製之嚴是否近於希特勒之獨裁:女兒搖頭曰:否!媽媽實際上很民主,以絕對公仆的姿態,執行鐵的紀律。頭一天晚上就反複調查研究:明天早上吃什麼?

我想起來這種民主最可怕。女兒也無法在到達市場之前,在腦海中想象出可供選擇的東西。當她感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就把這樣的哥德巴赫猜想推到我頭上。但是在食譜方麵,我的創造力,是絕對貧乏的。李白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在我看來,回答這樣的問題則是難於下商海。尤其是在興致勃勃地看電視上的幽默小品的時候,我的回答不是文不對題,就是:你說呢?這事自然引起她的氣憤,把和諧的氣氛破壞,為了避免讓她的熱心遭到我們的冷遇,就隨便說一聲“吃光餅加麥片吧”。結果是第二天早上,女兒什麼也沒有吃就上學去了。於是整整一天,孩子的媽媽心事重重。再過一天就未免有點形容憔悴起來。孩子和我作出決定:第二天早上,把前一天所剩下的東西以自我犧牲的精神,以狼吞虎咽的姿態一下子消滅個千幹淨淨。過後,胃部少不得有些騷亂之聲。但是孩子媽媽的臉色卻漸漸恢複了紅潤。

吃飯變成了別人的一種犧牲,對於這樣的愛的專製,不免牢騷滿腹,孩子感慨萬分,什麼時候不為媽媽的情緒吃飯就好了。我說,這恐怕很難,人總是免不了要為別人活著的。女兒萬分無奈長歎一聲,我不勝同情地短歎一聲。

沒想到女兒理想的日子居然在沒有幾天以後,不期而至。孩子的媽媽去醫院照料嶽父大人去也,吃什麼,完全由我們這兩個可憐的“臣民”自己決定,令人開懷的絕對自由終於來到了。

第二天一早,孩子拉著我的手,直往市場奔。自由的風在我們兩人的耳邊歌唱。終於可以不挖空心思地去想什麼勞什子的菜譜,碰到什麼就買什麼了。兩個人腳底生風,在市場轉遊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什麼特別好吃的早餐。好在市場上的水果很是新鮮,先是嚐了嚐芒果,接著又吃了一點荔枝與無花果、石榴剛上市,端的是齒角留香。在市場轉了一圈又一圈,等到回來的時候,才發現菜藍子裏除了水果以外不但什麼菜也沒有,而且連早餐的主食也忘記買了。於是,又重新奔回市場,可是除了光餅、麥片、麵包、牛奶之外還有什麼呢?隻好隨便買了一點東西胡亂吃了一通,孩子歎了一口氣說:純粹自由的早餐比之不自由的早餐要差多了。而且,中午那一頓還不知道怎麼混呢!原來絕對自由的味道並不可愛!專製才撤離幾個小時,“臣民”已經在盼望著它早日“複辟”了。當我正在為午飯而憂心忡忡的時候,忽然門一響,孩子歡呼起來:媽媽歸來也!隻見孩子的媽媽兩隻手裏,提著沉甸甸的菜肉魚蛋。原來她在醫院聽人說,她的兩個“臣民”,逛了半天市場隻買了一點水果,不放心,趕緊買一點菜回來解救她的“臣民”。

我禁不住和孩子一起鼓起掌,歡呼專製的“複辟”。

文靜回鄉

秋天的時候帶了女兒文靜回了一趟杭州老家,老爹老娘狂拍小孩子的馬屁,恨不能年輕了幾十歲好一起陪著她上房揭瓦。臨走的時候文靜沒心沒肺地說了一句:阿婆我明年還要到杭州來吃湖蟹,那邊的湖蟹不好吃,假的。一句話說得我娘眼淚汪汪,嘴裏直歎著:作孽啊,想吃點湖蟹還要等明年。一頭就直差了我爹奔市場。於是上飛機的時候我一手抱了手舞足蹈的文靜同誌,一手拎了我娘捆得鬆鬆的十斤閘蟹(為了不被悶死),背上還背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包,三座大山重壓之下連告別都告得潦潦草萆。

飛機飛穩之後,文靜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地開始了她例行的巡視活動。小小的737,前前後後也有幾百個座位,該同誌有本事在二十分鍾之內跑得滿頭大汗兼地保一般四處打探。回來之後不光手裏多了一些來曆不明的零食,而且胸有成竹地給我彙報:幾排幾排有個大肚子的阿姨,一上飛機就不停地吃啊吃啊;幾排幾排有個小胖墩,個頭還沒我高,一個人就把座位占滿了;幾排幾排有個叔叔把鞋脫了在睡覺,臭臭……鄰座的人饒有興味地笑聽著,文靜越發起勁了,越發指手劃腳起來,於是鄰座有個中年婦女就問我:這孩子是不是開口開得晚?我有些不明就裏地胡亂點頭,她就恍然大悟:怪不得,開口開得晚孩子一般都嘮叨。文靜同誌聞聽此言,對其人怒目而視之餘不免也滋生了些自知之明,於是再不說話,氣咻咻地蹲在座位前麵自顧自玩著,看似徹底打消了繼續流竄的念頭。於是我便心下竊喜。好景不長,正當我逐漸放鬆警惕的時候,後排突如其來一聲尖叫,大驚之下本能地一把提起了文靜,犯罪分子正忙不迭地把一隻張牙舞爪的大蟹往身後藏。再看座位底下的一簍子大閘蟹,正以奮不顧身的姿態蜂擁著往外爬,且已逃去大半!正是空姐派發餐點的時候,走道裏被餐車堵得嚴嚴實實,螃蟹們就在人們的腳下肆無忌憚地橫行著,時不時地惹出一聲尖叫。而我和文靜就尋著聲源救兵似地在人們腳下搜尋著。空姐惶惑之下甚至動用了機艙廣播“號召”乘客們一起動手“緝拿逃犯”。於是機艙裏一時間混亂迭出,時而有人站起來大叫一聲:我踩住了一隻!接著就拎出來一隻“血肉模糊”的螃蟹“屍體”了;又不斷地有人投拆:咬了我!混亂持續了大半個小時,陸續緝拿回來的除了五隻螃蟹“遺體”之外,剩下的全是些缺胳膊斷腿的“殘兵敗將”,連一隻完整的都找不出來!當然,三十四隻大閘蟹裏頭最終有七隻不知所終。不過最令我覺得倒黴的是空姐後來和顏悅色的一句話:請你們下飛機的時候先別走,有些事情需要你們合作處理一下。按文靜的形容是我聽了這話當下就麵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