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梅和龔影萍姐妹相逢是圓叔的刻意安排,半個世紀的手足相隔,今天湊這個特殊的日子,破鏡重逢的機緣已經成熟。
圓叔是姐妹兩人之間如絲如帶冥冥連接,他是這兩個女人的第一個男人,並留下了愛的“骨血”——朱啟智和朱一龔;然後勞燕分飛,三人又自成一家,三支花綻放,各有血脈傳,但天意有數,舍利交輝,也在此際會。朱一龔從美國帶回來一顆舍利子,這是生母龔影萍從養父龔老爹那裏繼承來的,龔老爹就是義和團朱嘯海的孫子,他手裏的“舍利子”和趙飛柳迎奉回來的“舍利子”,是撚軍將領朱清彪為平衡兩個兒子利益關係,用羊脂玉高仿了一顆,一真一玉,真假莫辨,至於哪一個是家的,放在眾人麵前。
圓叔決定先存三聖廟供奉,暫不鑒定。
牛菡萏問:“二叔,咋鑒定真假?”
圓叔笑而不答,又問婆婆,婆婆秘而不語。
“大團圓”讓霍眉梅和龔影萍“姐妹”欣喜異常,也讓塵封的朦朧暴露在烈日之下,尤其是圓叔和霍眉梅,這一對垂垂暮年的“歡喜冤家”在年輕人麵前總覺得羞羞搭搭的梅花靜悄悄的怨,釋門居士的維摩詰畢竟是久遠的傳說,超塵脫俗的境界絕不是閉關念佛就能做到的。
牛菡萏在唐塔大酒店設宴款待“大家族”,不是歡宴,而是把酒話家常的團圓飯;但畢竟喪事剛過,氣氛本就有幾分沉悶哀楚,再加上蚯蚓鬥蛐蛐般曲折怪異的血緣關係,整個飯場略顯壓抑清冷,沒誰敢提“過去”更沒誰敢於打破“過去”,也沒誰敢梳理“現在”的稱呼。
朱啟智沒有改稱“圓叔”為“老爹”,朱啟聰和朱啟明兄弟和他們的媳婦都習慣叫“圓叔”,此時並沒改口稱“二叔”。霍眉梅和龔影萍麵對曾經的情人和丈夫,心中卻平添了幾多同病相憐的哀怨,世道太殘忍,姐妹都為一人的情所傷。
最後還是圓叔倒了兩杯紅酒,端起來,繞桌半匝,走到霍眉梅麵前,霍眉梅滄桑一粲然,猶如上繁華不肯謝幕的年華裏開出一朵地老天荒的花,圓叔宛如遒勁的青鬆,在風停雪止後,抖擻一靜靈說:“來,我敬你,先幹為敬。”圓叔仰麵,一飲而盡。萬般故事,不過情傷;易水人去,明月如霜。霍眉梅引頸攬酒,輕啜一小口,破了酒戒,卻驅散了縱橫半生的牽絆。
圓叔又倒一杯,款步輕舉,走到龔影萍,龔影萍展一展繁雜的經曆在眼角鐫刻深深的紋,轉身如一朵清雅的百年茉莉花,淡幽如煙的暗香,莞爾的笑顏正如百年醇酒,站起來,端起來那甘洌的音容,圓叔舉杯獨飲,飲罷燦然,茫然間似又二十六年,迷離的酒杯如散香玫瑰,晶瑩的光澤似乎隱忍其實是蘊藏著的一種力量,本想作表示出驚天的告白,卻道出了前言不搭後語的祝福:“祝你的姐妹重逢,我敬你。”祝福就是祝福,怎麼又變成了“敬你”?看來禪師花下也顛情。
那是一場亂世流年,我們各自守著寂寞,最後都是情殤,這是宿命的悲情、還是輪回酬償?你我她從風華豆蔻到日落夕陽,彼此容顏改、心也靜涼,三分之一畫圓滿,對影成三人,何傷?
一年漸似一年老,一日漸增一日長,一秋悲一秋,輩輩綿延長,一聚一離別,一喜一情傷,一榻三尺臥,夜夜夢中恍,忽覺一覺醒,稀鬆又平常,唯有紅塵舍利子,璀璨放光芒。
過了“三七”葬禮才算結束,朱啟明向劉伊美電話續假半個月。朱啟智因礦上出了事故,急匆匆返回廣西,這位老大夠“背時”的,禍不單行,接三連二,惡不勝收,在故去的老爹墳前磕了仨頭,又給老母親磕了一個頭,雙淚成行,一摔兩半說:“娘,兒子不孝,也不才,又攤上一個惡媳,讓您掛心了。”
“兒啊,我知道你心裏哭,我也不怪你,沒有偶然的因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你去吧,把孩子帶好。”老母親淚眼娑婆,拉起兒子繼續說,“不是為娘有意傷你的心,我說出來隻是讓你懂這個理: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任何人都無法逃脫,那年月你一時糊塗,不該在三聖廟砸毀佛像,這是五逆重罪,逼的護法懲治,所以你無論除了什麼事,都要用一顆平常心接受,不得怨天尤人。”
“娘,我知道我最有應得,我有次果報不會怨天尤人;我和大哥朱一龔商量,然他把朗朗帶到美國去接受教育,我整天神神叨叨,真怕害了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