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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錦回榮國公府的時候, 天已經完全黑透。冬風凜冽, 吹在身上像刀子一樣。
他進門, 將手中的韁繩扔到朔月懷裏, 問道:“國公爺呢?”
朔月抱著韁繩, 沉聲回道:“在淩虛閣。”
也是, 要是不在淩虛閣才奇了怪了。容錦濃豔的臉上閃過一絲諷刺, 笑容竟是比這初冬的寒風還要涼上幾分:“走吧,去看看。”
淩虛閣在榮國公府西北角,八年前炸了一回, 當時夷為了一片廢墟。這件事鬧得大,先皇也覺得榮國公不著調,叫進宮裏斥責了一番。榮國公受了訓, 回來就把請進府裏的道人給散了, 不煉丹也不作法了,隻是這淩虛閣還是重新建了起來, 平日裏也不住正院, 隻躲在這淩虛閣裏寫作作畫, 倒也是逍遙自在。
容錦進了門, 廊下守著的小廝腿著兒跑過來, 恭恭敬敬的喊一聲世子爺。
淩虛閣上下伺候的沒有丫頭, 都是清一水兒的小子。七八歲的時候就好好調·教著,十歲的時候就能當差了,十五歲再離開, 五年的光景, 不長,但是府裏的一眾小廝都愛往這裏來。沒辦法,淩虛閣的活計好做,平日裏也不忙,而且國公爺雖然孤僻了些,但是性子好,不隨便發脾氣,手頭又大方,傻子才不願意來。
容錦看也沒看他,隻問道:“父親在哪?”
“在後頭的書房裏。”小廝回道。
“你們都在這守著,我和父親有話要說。”容錦說完,邁步便往榮國公的書房裏走。
書房裏燈火通明,榮國公坐在寬大的楠木圈椅上看書。他已過不惑,卻不見一絲老態。身穿一件素衣道袍,五官不若容錦的濃豔,卻淡雅如蓮華。隻穩穩的坐在這圈椅之中,卻隱隱有羽化登仙的飄逸優雅。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股寒風卷著寒氣衝進來,榮國公聽見動靜抬起頭來,看見是容錦,愣了一下。
容錦將他的驚訝收在眼底,勾唇道:“知道你不願意見到我,剛好,其實我也不大願意過來見你。你放心,我說完話就走,絕不耽誤你得道升仙!”
榮國公隻覺得嘴裏發苦,卻又無法反駁,喟歎一聲,緩聲道:“坐吧。”
容錦沒坐,隻雙臂一抱,往旁邊的多寶閣架子上微微一靠,道:“我瞧上了一家小姑娘,已經向人家提親了。雖然這是我娶親,但是好歹也要通知你一聲。”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不自覺的柔軟起來,火燭跳動,與他臉上打下一片陰影,氤氳了眉宇之間的薄涼。榮國公看的仔細,心中暗暗欣喜。
一來看他的神色必然頂頂喜歡那家的小姑娘,人生艱難,若是連常伴一生的妻子都是自己不喜歡的,該有多遺憾;二來是他親自來告訴自己。他可以不說的,榮國公府父子不和不是秘密,而且兒子也隨心所欲慣了,便是他把新媳婦娶回家了再告訴他,他也沒法說什麼。而今,他到底願意告訴他一聲。
“姑娘家怎麼說,年前準備婚事是來不及了,還是年後好。明年得一定辦,不然那後年你就要到本命年了,不好不好。”榮國公一改平時要成仙的模樣,此時碎碎念的樣子倒有幾分可愛。
容錦搖頭,連忙打斷他:“行了行了,這事我自己辦就成了,反正最後跑不了。哎,你怎麼不問問我是誰家的姑娘?”
榮國公一笑:“誰家的姑娘有什麼打緊,你喜歡就好。”
他說的這樣真誠,毫無一絲虛假。容錦眉心一動,又緩緩的按了下去:“我求了皇上賜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頓了頓,又道:“還有,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咱們家可還有人樂嗬嗬的指望我娶她的侄女呢!”
榮國公眼睛裏閃過一絲清晰的厭惡,點頭:“放心,我知輕重。”
事情說完了,父子間陷入了尷尬的寂靜。容錦直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行了,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他起身往外走,榮國公也攔不下他,隻是在背後囑咐了他一句:“錦哥兒,你既然下決心要求娶人家,以後就要好好的待她。”
容錦腳步一滯:“放心,我不是你。”
房門沒有關緊,寒風摻雜著夜色鑽進書房裏,榮國公隻覺得自己的手都要凍僵了。半晌,他緩緩的坐下,一片頹喪,整個人好似老了許多。他眼前浮現出那張笑臉,美,太美,像是一朵徐徐綻放的棠棣,染了這世間最美的風華,唇邊的笑意能將冬雪融化。可是這張美到極致的笑臉,笑容漸失,容顏枯敗,最終歸於塵土。
榮國公心頭一陣氣血翻湧,頹喪的閉上了眼睛,以為這樣,就能緩解這心頭的酸澀。
端和與容錦的婚事,武寧侯府最終鬆口,是在十一月底。
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容錦忙的緊,用端和的話就是上躥下跳,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一天三頓的往武寧侯府跑,各種刷存在感,把臨川看的直咬牙,這麼湊不要臉的做了妹夫,這臉誰丟得起?!自己忙乎不算,還招呼著大家一起跟著他忙乎。永安公主算是他表舅媽,早就掉進了坑。後來什麼威北將軍夫人啊、錦衣衛指揮使夫人啊、連安王妃都往武寧侯府來說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