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卷 地獄變相圖(七)(1 / 2)

寶禾先生被刑公子纏得沒法, 隻得答應他一同前往觀刑。本來考慮到劉子安的精神狀況, 寶禾先生是不打算帶他一起去的, 但劉子安不願讓寶禾先生單獨和刑公子出去, 雖些心裏十分害怕, 卻還是硬著頭皮跟去了。

在路上師徒二人才得知關於這次活動的具體細節。轎車並不是在府邸裏焚燒, 而是在城外的一座荒廢多年的山莊中進行。據說關於那座山莊還有一個詭異的傳說, 那就是每當沒有月亮的夜晚,便會有穿著紅色衣裙的女子披散著頭發,足不沾地地從廊下走過。

觀刑的這晚碰巧也是個沒有月亮、漆黑一片的暗夜。劉子安緊緊拽著寶禾先生的袖子, 眼睛卻滴溜溜地四處亂轉,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寶禾先生任由他扯著自己的袖子,不著聲色地觀察著四周。借著堂上的燈影, 可以看見城主已經坐在簷廊前, 五六名侍從恭恭敬敬地在他周圍侍奉,這本沒什麼新奇的, 但其中有一人的眼睛格外靈動, 擺明了一副看好戲的神情。那人也發現有人在看他, 將目光從庭院中央挪了過來。當他看到寶禾先生的那一霎那, 眼睛先是一亮, 像是見到了多年不見的老友似的, 隨後仿佛意識到自己還在當差,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眼角依舊笑盈盈的, 朝寶禾先生努了努嘴, 示意他往庭院中央看。

寶禾先生順著那人示意的方向望向庭院中央,隻見那裏停著一輛華美的轎車,淺色的車篷在黑暗中鮮明可見,車上沒有栓騾馬之類的牲畜,黑色的車轅斜斜地搭在腳踏上,車上的金屬配飾如繁星般閃爍著金光。看到這幅場景,雖已是暮春,卻令人不由得感到遍體生寒。車上沉甸甸地掛著提花緞鑲邊的青色簾子,無人知曉車內是何光景。車的四周,雜役們手持熊熊燃燒的火把,小心著不讓煙飄向簷廊那邊,煞有介事地嚴陣以待。

“先生,你說那車裏真的有人嗎?”劉子安問道,仿佛不願相信自己即將目睹活人被焚燒致死的慘狀。

“或許吧……”寶禾先生道。

“那先生,裏麵的人其實是罪大惡極的死刑犯吧。”劉子安覺得如果被燒得是一個惡貫滿盈的人,那火刑似乎就變得不那麼令人難以接受了。

“或許吧……”寶禾先生又道。

劉子安見寶禾先生沒興致搭理自己,撇了撇嘴,轉眼卻看見簷廊的正對麵似乎坐著一個人。

“先生,你看那不是白畫師嗎?”劉子安低聲叫道。

寶禾先生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白畫師似乎仍穿著他那件怪裏怪氣的衣服坐在那邊,或許因為星空重壓的緣故,他比平時顯得更加瘦小,看上去寒酸可憐。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大概是他帶來的弟子。兩人都縮在遠處的陰影中,若不是劉子安眼尖,八成都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時刻大約已近半夜。整個庭院都籠罩在黑暗之中,眾人皆屏息無語,寂靜中唯有夜風輕拂,每一陣風過,便飄來木頭燃燒的氣味。就在剛剛,刑公子過來邀請他們同去簷廊那裏觀刑,寶禾先生本想拒絕但看劉子安一副興致勃勃地樣子也就答應了。

“子安,你不是害怕這種場麵的嗎?”寶禾先生有些不解地問道。

“是啊,不過想到人間自此少了一個禍害,便不由自主地開始期待了。”劉子安小聲答道,看樣子仿佛有點不好意思。

“你怎麼知道燒的人是個禍害呢?”寶禾先生反問道。

“這……”劉子安支吾了片刻答道,“這幾天淨聽見他們說城主的各種好。所以,這麼殘忍的刑法一定是用在死刑犯身上的。”

寶禾先生輕輕搖了搖頭但沒再反駁他,道:“希望能如你所願吧。”

城主站起身來,凝望著眼前這奇異的景象,低著頭暗暗嘀咕著,仿佛在說“荒謬,荒謬”。過了片刻,他突然抬起頭,向前挪動了一下膝蓋,厲聲叫道:“白畫師!”

白畫師似乎遠遠地答了句什麼,但劉子安聽到的隻有呻·吟般的低哼聲。

“白畫師,今晚我就如你所願,把這輛車燒給你看。”

說著,城主瞥了一眼身側的侍從。劉子安似乎看到城主和身側的某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心中驚疑不定,搖了搖頭,告訴自己那一定是錯覺。

白畫師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仰望著簷廊的方向,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你看仔細了,這便是平日裏我常乘的那輛轎車,認得吧?我現在就下令放火燒車,好讓你親眼看看阿鼻地獄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