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卷 軒轅國、女子國(1 / 3)

待濃霧散去之後, 劉子安漸漸看清了周圍的景物。

周圍一片空曠, 唯一的建築物就是麵前這座刷著紅漆的財神廟。

劉子安左右四顧, 連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該不會是走散了吧?”他心道。

“先生——!朱老板——!乙戌君——!”他試著呼喚同伴的名字。

然而, 並沒有人回應。聲音隨著路過的清風飄散在了天地之間。

“先生我是知道的, 八成是又迷路了。可這老狐狸和紅毛在哪兒?難不成和先生在一起?”

劉子安一邊思索著, 一邊朝財神廟的方向走去。

不管怎樣, 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總比露宿荒野要強得多。

夜色更加淒迷,今天是個陰天,空中連一絲星光都沒有, 這座小小的財神廟就如洪荒的巨獸蹲伏在空曠的原野上,等待著新的獵物的到來。

海中有種魚,它們的身軀異常龐大, 龐大到連它們自己都很難挪動, 於是便整天躺在海底,隻將口盡量地張大, 便有無數的魚蝦隨著海流遊入它們口中。它們隻需在獵物進口之後, 閉上嘴巴, 吞咽下去, 便可以供給自身的生存。

現在的財神廟, 就如這海底大魚。

此時, 它的巨口已然張開。

劉子安伸手去推廟門。在他的手觸及到廟門的瞬間,突然猶豫了一下,摘下自己的佩劍, 用劍柄將廟門推開。那廟門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音, 緩緩開啟。

神案上沒有香火,破舊幹癟的財神手中捧著泥土做的金元寶,滿麵笑容地站在神案的背後。長久沒有香火的滋潤,這笑容看起來十分諂媚,仿佛在祈求著劉子安的施舍。

劉子安歎了口氣。以前他和先生在旅行的時候,也曾在破廟裏借宿,那座廟破敗荒涼的程度與這裏不遑多讓。唯一的不同就是,那座廟裏除了神像之外還有一位年老的廟祝,對著每個到來的人絮絮叨叨地收著香火錢。

財神管著天下錢財,為什麼自己的神像卻像個窮鬼呢?劉子安抱手看著這尊神像,一時無語。

突然,他發現這財神的樣子有些奇怪,正要細看,就聽廟後傳來一陣淅淅嗦嗦的聲音,仿佛有什麼人向這邊走著。財神像的旁邊就是一扇小門,那門通向後麵的院子,一般而言,廟祝都會住在後麵的院子裏。

劉子安咳嗽一聲,提高了聲音道:“敢問閣下可是這裏的廟祝?”

沒有人回答,那淅淅碎碎的聲音依舊響個不停。

那人可能是聽到了劉子安的聲音,停了停,而後拖著身子向這邊走著,走了很久,卻依舊沒有走到門前。

劉子安心下奇怪,正要再問,突然“吱呀”一聲響,那扇小門被猛力推了開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門中,默無聲息地看著劉子安。他滿頭亂發,胡須髒亂,幾乎看不清臉麵,借著微弱的夜色,隱約能看到他身上那肮髒邋遢之極的道袍。劉子安又提高了嗓音,問道:“閣下可是廟祝?”

那人卻一聲不響,隻是靜靜地看著劉子安。被粗暴推開的小門不住吱呀作響,來回扇動著,一下一下撞在他身上。那人如同不覺。

劉子安奇怪地盯著他,他突然感到一絲訝異,那人的道袍是反穿的。

反穿的意思,就是本來應該在前麵的前襟,被他穿到了後麵;而本來應該在後麵的袍背,被他穿到了前麵。那袍子又肥又闊,那人雖然身形高大,這樣穿起來,也頗覺古怪。

那人喉中發出一陣沙啞的聲音,腰一折,用一種極為怪異的姿勢向後彎了下去。劉子安霎時之間汗毛森豎,因為他看清了,那人並不是反穿了衣服,而根本就是脊背在前、胸膛在後!他整個人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折了過來,一顆頭折到了脊背後,卻不知如何依舊活著。他這時隻如平常人一樣彎了下腰,但整個人已經彎成了種奇怪的弧形!

更為駭異的是他如同不覺一般,兩隻手跟著彎了過來,在脊背上捶了幾下。他的力氣用的略為大了一點,盯著劉子安的兩顆眼珠受了振蕩,突然落到了地上!

紅白色的眼珠落到地上,滴溜溜的亂轉,一股血腥的氣息,就在周圍彌漫開來。

劉子安頭皮發炸,突然就見那尊財神像的眼睛倏地睜了開來!

他忍不住心頭一陣驚駭,急速後退。就在此時,他身後那漆黑的牆壁上悄沒聲地伸出一根極其尖細的黑刺來,極輕微地在他身上紮了一下。

劉子安卻如受雷擊,身子迅速變得僵硬起來。一股綠氣從針孔處迅速蔓延開,眨眼之間,已經侵蝕了他全身。劉子安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陣搖晃,轟然倒地!

他的身子摔到地麵上時,竟然發出一陣石頭交擊的聲響。

那穿著道袍的人兩顆烏黑的眼眶直愣愣地盯著劉子安的身子,一動不動。

劉子安拚命掙紮著想保持最後一絲清醒,但他的神智越來越混亂,終於,詭秘的綠色將整個視野包圍,失去了世間的光和暗。那綠色越來越濃,最後漸漸化作一團深沉的黑暗,將他吞沒。

一直到此刻,劉子安依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就在劉子安與朱蒙遭遇不測的同時,皚皚的濃霧中慢慢地顯出了一個人影,緩慢,但卻堅定無比地向著財神廟走來。

他的步子邁得很慢,但卻有種不舍不休之意,似乎一旦邁出去之後,就再也不會收回。他的目光並沒有望著前方,隻因他知道自己的目標就在前麵。他從不會走錯,這次也一樣。

財神廟依舊孤獨地蹲踞在那裏,將一身的夜色抖落在黑暗中。歲月侵蝕讓他一身荒涼,但它卻從沒有在意過,默默地從天地初開,一直等候著這過往的旅人,直到天長地久。

乙戌君緩緩走到門前,緩緩推開門,緩緩走了進去。

他做什麼事都這麼有條不紊而又小心謹慎。因為他知道他隻有一條命,但想要他這條命的人卻很多。若不是他如此小心,他早就死了三十次了。

財神廟中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見。

夜色已沉。乙戌君晃亮了火折子,破敗的景象立即映入了他的眼簾。

財神手中的金元寶就如它的笑容一樣,虛假得從來不會引人注意。同樣敝敗的神案上蒙著厚厚的一層灰塵,上麵的供碗已經殘缺不全,每個破碗中都裝了半碗的塵土。供碗旁邊,是半截塵跡斑駁的蠟燭,插在滿是銅鏽的燭台上。乙戌君小心地將那半截蠟燭拔下來,仔細地看了看,搖了搖頭,放在神案上,從懷中掏出半截蠟燭,重新插在燭台上,用火折子點燃。

那燭台長久沒人使用,上麵的銅鏽幾乎生了一指多厚。乙戌君插上去的蠟燭並不長,因為他窮。一個一心想要複國的君主,怎麼會願意在這些小事上浪費銀錢?

乙戌君打了個響指,一小撮火焰便出現在了他的指尖之上,他用這火點燃了蠟燭。

蠟燭的光芒熒熒如豆,照在他身上。乙戌君一動不動地立著。他在等,找不到同伴時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個顯眼的地方靜靜的等。

他的夥伴都不瞎,也不傻,發現他不見了肯定會來找,看到這紅屋子也肯定會進來。

乙戌君有的是耐心,他甚至連姿勢都沒變,就在這小小的財神廟中等了一個半時辰。

沒有人來。

夜晚的寂靜仿佛不可侵犯,連蟲聲都聞聽不到。唯一動的,便是那搖曳的燭火。但過了這麼長時間,那燭火也漸漸黯淡下去,燭油長長地落下來,蠟燭已燒到了盡頭。

等到燭花爆到最後一顆時,乙戌君磐石般的身形才動了動,他從懷中摸出另一支蠟燭,向燭火上湊了過去。

就在這時,他突然見到神案上供著的財神像嘴角慢慢挑動,組成了一個極為揶揄的笑容。乙戌君心中一震,拿著蠟燭的手頓在空中,再也伸不出去。

那財神像無聲地笑著,越笑越是歡暢。從那緊緊眯起的眼縫中,射出兩道並不屬於人間的寒芒,定定地罩在乙戌君身上。乙戌君雖素來不相信鬼神,卻也不由得心中一震,拿著蠟燭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插在燭台上的蠟燭終於盡完了它的職責,隨著最後一條長長的蠟淚淌下,搖曳的燭火漸漸昏暗,越來越淡了下去。但另一股詭異的火焰卻隨之衝起,碧森森地映著乙戌君的須眉。乙戌君駭然轉頭,就見層層裹滿了鐵鏽的燭台,竟然接續著那短命的蠟燭,燃燒了起來!那火焰碧綠無比,直直地上衝著,從門縫中刮進來的寒風竟然不能將它吹偏分毫!

乙戌君心中驚駭無比,他張口欲呼,卻突然發覺自己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用力抓著自己的喉嚨,竭力想呼喊,卻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巨大的寂靜猶如夢魘般將他完全覆蓋住,然後淩空壓下。

乙戌君隻覺自己的思維被這夢魘壓得一絲絲抽離了身體,他的神智也隨著模糊。

隻是無端地,那財神像的笑容卻越來越清晰,最後定格為他唯一能看到的東西。乙戌君的雙目張得大大的,死死盯著財神像的嘴角,趴在地上,再也不能動了。財神像也盯住他,四隻沒有生機的眼睛互相對視,一邊是毫無憐憫的神明,一邊毫無知覺的死人。

燭台燒起的碧光越來越濃,碧光中隱隱透出一股香味,在小小的財神廟中漸漸散溢而開。仿佛西天如來講經到了妙處時,天雨曼荼羅的香氣。隻是卻再無人能夠聞到了!

一片黑暗。

仿佛太陽淪落,明月崩毀,一切星辰全部沉入深海,這個世界上再無半點光芒,隻有這深沉的,宛如歎息一般的黑暗,將這世間的一切緊緊包裹著。

突然,一點綠光跳動,卻是一盞小小的油燈燃了起來。

燈光躍然,照著那紋飾精美的燈盞。盞裏麵的油清亮明澈,一點渣滓也沒有。

乍看上去,這燈盞和燈油都仿佛天外仙人所用。

然而奇怪的是,這燈發出來的不是常見的黃色暖光,而是詭異的綠色,看著頗為瘮人。

原來那浸在油中的燈芯,不是尋常的棉麻,而是一截綠油油的植物。

它有根,紮在油中;有莖,不過手掌長短;有葉,在莖的末端生長著小小的四片;有花,也是綠色的,絲絲縷縷,這火焰便燒在花瓣上——碧綠的花,碧綠的火焰。

一盞燈亮起,緊接著又是一盞。

一盞燈就是一株花,瞬間照亮了沉沉的夜色,一直開得遍地都是這油中奇花。

碧綠的燈光照著三座石像,每一座臉上都是驚懼、困惑的表情。

準確來說,這三座石像並不是石像,而是被變成石頭的劉子安、朱蒙和乙戌君。

劉子安是第一個醒的,他醒來時隻覺得四周悶得很。他想伸伸懶腰,然而卻發現自己的胳膊好像不受控製一樣,完全抬不起來。

不光是胳膊,手、腳、腿、脖子......身體的其他部位也都動不了了。

劉子安有些慌了,想要大叫,卻發現自己一點聲音都發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