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夏, 即便在內城裏, 也很多人家的小孩子在路邊圍在一起玩著鬥蛋。若是外城, 相信早已熱鬧非凡, 笑語不絕。重涵在和煦的陽光中不疾不徐地穿走在內城的街道裏, 聽著從各處傳來的歡謔玩鬧聲。
重涵過去幾乎年年都是幾近立夏, 待京城天氣徹底轉暖, 才會從南方歸來。在京城過了中秋,又再赴南方。小時候每年一回京城,便是與李章明拿著蛋去找同齡人鬥。重涵每年拿的蛋都是煮熟的, 根本撞不壞。而李章明自小就絕不幹如此不君子之事,但絲毫沒妨礙重涵偷偷把李章明的蛋也給換成熟的。於是這般,重涵牽著毫不知情的李章明, 欺負了好多年的人。每年到立夏那天晚上, 再找準時候,背著李章明把兩個蛋都吃了, 毀屍滅跡。約莫李章明到現在都不知為何自己小時候鬥蛋從未輸過。
到半大懂點事了, 這鬥蛋便覺著沒意思了, 但卻早學會了新的鬧騰。此時已入國子監幾年, 與韓玉、張海雲也親密起來。平常四人同出同進, 更是聲勢浩大, 什麼都敢做。半大孩子對有些事最是好奇,最欲顯擺,加之又多了張海雲這個同愛鬧的, 與韓玉這個迷上繁斐的。於是重涵四人眾一有點空, 就變成往霞淩閣鑽。那風流跌宕重二少的名號,就正是韓玉對繁斐求而不得的那幾年,被人給叫出來的。
重涵邊走邊想著原來的事,不由莞爾於麵。當時覺得自己已是好大的人了,此時回看,不過還是小孩子而已,做著一些小孩子才會做的蠢事……可現在呢,難道就長大了?是否在別人眼裏,仍然不過一小孩兒。是否在鍾承止眼裏,自己也是一小孩兒,於是什麼都不願意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自己承擔……
想到鍾承止,重涵心裏就忍不住的悸動,忍不住的思戀與濃情,忍不住的一種說不出的痛楚。這風流跌宕重二少的名號,算是徹徹底底毀在了鍾承止手裏。
重涵加快了步伐,往六部大院走。刑部除了在內城六部大院有辦事處,在京城的西南角還有一座刑部大牢,京城尋常犯人一般會送往刑部大牢。其實照說昨兒那些人就應該全送刑部大牢,直接待行刑才對,畢竟是當場活抓,審訊通常極為容易。不過今日重涵看到那倆人的反應,知道這其中定不會那麼簡單。正如許言石所說,這些人如何都是一死,而這些人背後的主謀,才是關鍵。但若這些人是真真正正不知主謀為誰,那如何拷問都沒用。
想到拷訊房裏那倆人的眼神,重涵不禁有點難過。若是受人指使也罷了,即便是受人威脅,人自己做的事便須自己承擔責任,但假如對所做之事全不知情……這又算什麼?平白無故做了他人的犧牲品?但事已至此,這些人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甚至可能牽連九族……這皇上的位置,從古自今便都是值得拿如此之多無辜人的性命做墊腳石一路踩過去的嗎。
照曆史上任何一代腦子不傻的帝王,這樣事情發生後,定是意味著一次血腥屠殺。將不服從於自己與有威脅的人,不管是否參與,一概丟入這漩渦中一起清除,之後便可穩坐帝位,穩掌皇權。重涵不知道孫煦是否也會如此。而自己在這事上,似乎根本就沒插話的權利。甚至根本就沒弄清楚,事情到底為何。
此時重涵雖然想到了未來可能發生的血洗,卻沒意識到,現在隻要從他口中說出任何一個人名字,這人便會人頭落地,甚至株連九族。
剛進六部大院,重涵迎麵遇上了韓玉的爹——戶部尚書韓拱。
韓拱似乎十分高興,遠遠就叫著重涵。因為韓玉的關係,重涵與韓拱也算是熟絡。韓拱不像重綏溫與李雲從,既忙也不愛與人寒暄。重涵幾個偶爾去韓府坐坐,韓拱在的話定會出來打個招呼,通常都直呼他們姓名。
“重涵,昨日玉兒多虧你照顧了,實在是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韓拱走到重涵麵前拍著重涵手臂笑著說道。
“哪裏哪裏,玉兒昨日勇敢過人,不畏逆匪,憑著文弱之軀護駕,才是值得讚賞。”重涵當然不能說韓玉是英勇救繁斐去了。
“別與老夫客氣,玉兒昨晚都道了一遍,你可是救了玉兒一命,改日定要登門重謝。”
“不不,韓大人,真是沒什麼,都是為了陛下。”
“哎。”韓拱搖搖頭,“重大人有福,兩位公子一位比一位出息。看我家雖然四個,一個比一個沒出息。”
“韓大人謙虛了,不說另幾位公子都已是大華棟梁,就玉兒,也是京城出名的才子,如今又入翰林,來日前途不可限量。”
“唉,我們心照不宣,玉兒那出息,這次能搭上一個救駕有功,老夫都要燒香謝祖了。不過說來,重涵,幫我勸勸玉兒。那風月場的女人,玩玩也就算了,別太當真,堂堂一翰林怎能娶一藝妓為正室。這事兒,你與張海雲這般曉事的都明白,可幫老夫好好與玉兒說說。”
“……”重涵有些不好回答,自己正想幹比韓玉還出格的事。韓玉娶繁斐不過是韓家麵子掛不住。自己要與鍾承止成親且不娶媳婦,才真是哪都說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