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涵趕緊出到城樓外靠城內一側, 往臨清城裏望去。一直在城樓中呆著不知不覺已至黃昏, 斜陽撒金。但城內一處火光衝天, 濃煙滾滾, 正是小樊樓附近。
江南軍對水門的攻擊還在繼續, 重涵無法離開, 點了一個士兵去城內查看。
臨清今早就關城門再沒放人入城, 放□□之人不可能剛從外麵進來,那便是今早之前就已在城內。但臨清前幾日還被北蠻人與被控士兵占著,假如是三王爺的勢力想攻擊小樊樓, 那時不更好?
轟——!
又一聲轟然巨響,□□再一次在水門之下爆炸。水門的門板根本抵不住如此強烈的攻擊,燃著火落到了運河水中, 冒出滋滋的煙霧與水汽。而此時從城牆上落下的火石與火矢才剛剛讓前麵的幾艘船燃出一點火星, 傷到一點外皮。
水門門板倒落後,帆船船櫓擺動, 頂著城牆上的攻擊向水門挺近, 然而沒行一會又停了下來。
西落的斜陽在水門門洞內投下深深的陰影, 此時透過這一片陰影向城內望去, 貫穿整個臨清城的綿長運河, 密密麻麻停滿了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船隻, 將河道堵塞得絲毫沒有通路。
大華數百年安定,臨清遠離邊疆又並非都城,城牆與城門多年未修整加固, 早已千瘡百孔, 尤其水門長臨水麵,木板受潮腐蝕嚴重,稍重的攻擊就足以摧毀。重涵昨晚拜托清幫做的事便是,將清幫在臨清以及近處的船隻全部調集到臨清城內運河主道之上,再加上百姓的私船,把運河用船填得死死的,那除非毀掉所有船隻,江南船隊便根本無法通過臨清。
但即便清幫的漕船,有不少船也是船頭的私船,這種純粹去做擋箭牌的事,諸位船東難免不樂意。重涵則保證誰的船被損壞皆由朝廷雙倍賠償來做交換,再借由清幫之口一一委托並立下字據,才說服了諸多船東。一夜通宵達旦加上今日上午,將臨清運河又填得如同往日排隊過閘,水泄不通。
朝廷賠償這事重涵也算擅作主張,但比起讓江南軍攻破臨清可能會帶來更大的損失與麻煩,相信孫煦與諸位大臣這麼點賠船的銀子還是舍得出的。若實在不舍得,重涵便隻能找自己爹娘了。
帆船再投了幾枚□□,但城內船一著火,岸邊立刻有廂軍拿好滅火工具來滅火。而三丈厚的城牆再如何年久失修,也不是幾枚□□所能撼動的。
帆船無法前進,城牆上往下的攻擊卻持續不斷,終於一記滾著火的沉石,將一艘帆船砸出大口,船開始進水歪斜,士兵被迫棄船上岸。
霞光最耀之後,天色轉暗,沒過多久便見殘月當空,前排幾艘帆船似乎投出了所有□□也無法前行,不得不後退數丈停到了城牆投石射程以外。夜色中的臨清城下,戰火暫止。
但城外一靜下來,便能聽到從城內傳來的混亂聲。士兵還未來回報,重涵放下手中弩,向一位指揮使交代了一番,立刻出了城樓往城內小樊樓趕。
此時百姓不敢出戶,少許士兵在城內巡守。街道上隻每隔數丈亮著一盞風燈,完全不見平日臨清的夜如白晝,小樊樓那處的火光在黑夜中更為顯眼,一陣陣熱風與混亂聲從四月底的濕悶空氣中傳來,仿佛隔著仲夏醒不來的迷夢,隱隱約約,斷斷續續。
重涵牽出一匹馬朝北直衝,長苑再次隱身不見其形。
不像京城街道的南北規整,臨清的街道蜿蜒而狹窄。若是平常,左拐右拐間總有那掩著箬的紅紗梔子燈長明,暗紅光下,粉黛朱唇輕衣搖擺,玉手揮君入馥夜來。
風燈搖晃著昏黃的火光,房屋的陰影層層疊疊,馬蹄聲蕩著淺淺回響。
前方再一轉口出去便是臨河街道,重涵完全不敢想象昨日那人聲鼎沸的小樊樓今日會是一片火海……
鐺。
忽而馬匹一陣刺耳嘶鳴,前蹄高抬。韁繩猛然被後拽,重涵一踏馬鐙向後躍起,在空中翻滾一周落地……
鐺鐺鐺鐺鐺鐺——!
箭落聲如傾盆蓋雨陡然狂響,馬匹被從道路前方射來的鐵箭完全刺穿,濺起數道血線倒落在地。
長苑瞬間現身擋在重涵身後,揮落同時從後側射來的鐵箭。而前方停歇了片刻又再次箭如雨來。長苑也無三頭六臂,根本沒法在如此情況下靠一己之力完全護住重涵。
重涵抽出尚方劍,緊緊皺著眉頭全神貫注在狹窄的街道間揮砍,翻滾,躲避著長苑也無法顧及到的箭矢。
兩麵夾擊間,倆人衣裳被劃出多條破口,皮甲也近乎裂開。
倆人都知道機關弩隻能發三次就需填箭,但這狹窄的街道間被夾擊的狀態下,能否撐到兩個方向三次發完也無事……
重涵心裏咚咚直跳,比起單純死亡逼近的恐怖……若是自己有不測……鍾承止會如何?
數月以來,重涵一直害怕鍾承止突然一日會消失不見,但從來未想過自己有可能消失在鍾承止之前,從來沒想過讓鍾承止一人……
箭矢的碰撞聲、落地聲不絕於耳,終於又一波攻勢停歇。後側機關弩的兩次發射間那短暫的空檔,重涵忽然不顧一切地跳起,長苑正背對重涵阻止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