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涵方才在帖泰園門口說的那段話, 果然半虛半實。礦山死了數人, 若直接公布, 易引起礦工及其家屬群情激憤。重涵便都當重傷送往安濟坊, 再私下逐個解決。而後麵那些以匠工立場說的話, 更是重涵的胡謅, 不過倒也有幾分實。待事情水落石出, 重涵的話也不足為錯。
鍾承止不禁覺著,重涵這嘴皮子,真是別人學都學不來。或者說, 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才略。自古當權者最需要的就是一種分寸。不管統治與權術,都不可全實或全虛。全實易生恐亂,易被利用, 全虛則不被信任, 不被尊敬。重涵不但對不同人都能卡著恰到好處的分寸,還人見人愛。若是……
鍾承止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轉而想到, 重涵對自己, 從來都毫無保留。
王家人畢竟不全是木魚腦袋, 不少人還是心知肚明王家如今興旺的根源在哪, 不然重夫人也無法安然管事這麼多年。而且王生不在, 王家無人掌過大局,出了這般大事,很多人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重涵今日既然開口管事, 即便有人心裏不服, 麵上也無異議。於是重涵十分利索地就把礦山與帖泰園的雜亂都平息了下來,讓鍾承止也好安心地去處理另一麵的事。
鍾承止再對重涵幾人說了今日在牧恬淡房間的所見所聞。由王生當時的言談,這些本是毫無證據的純粹推斷便能坐實了下來。接著鍾承止又告訴李章明三人今早遇到薑東家與到衙門的事。
韓玉聽完趕快說道:“看!這何知縣才是木魚腦袋,明顯聽了他人讒言,遭了利用,虧還是堂堂一韓林。涵兒的舅舅也是,這麼明顯被人利用,難道感覺不出?”
鍾承止:“現在是我們把事情刨析開來,王生與何知縣被利用便十分明顯。但作為當事人,王生賭博欠了不少債,又不敢讓重夫人知道,約莫這些年一直在拆東牆補西牆,但終歸有補不下去的那日。假如這時債主以不用還債為誘,同時告之王生,事情完了後他便能掌王家大權。在走投無路又雙重誘惑之下,人極易做出蠢事。而且王生這人,本就是一目光短淺之人。”
重涵接道:“何知縣佛山任職已近四年,即將交任,卻毫無政績。其人自視甚高,恐怕無法忍受這般結果,頗有些急功近利。剛直過頭的人往往認為不正則歪,我爹並非章明爹那樣的典型直臣,王家又在佛山一家獨大,約莫何知縣早斷定其中必有貓膩。有人隻是順著他這心思又推了一把。”
鍾承止點點頭:“這倆人會做出如此舉動都不足為奇。倒是利用他們的梅林寨與大魁堂有些奇……”
重涵:“麵上看,若我娘出點什麼岔子,必會影響到王家的產業。那王家鐵務的買賣便能由佛山其他東家來瓜分。但……”
張海雲:“但真要能影響到王家,得動了你爹重大人才行。那是能隨便動得了的嗎?”
“對。”鍾承止道,“此事真正針對的就是重家。但就算佛山百姓不敬官貴,這些大東家不可能不知重家如今的輕重。他們能幹得出來此事,其後必然還有人,他們也不過為他人棋子……”
鍾承止頓了片刻:“……此事一層一層,環環相扣,就恰如三王爺謀反,每一層都有人欲達到自己目的,便能推動得起籌備數年牽連甚廣的大棋局……此事,絕不會就隻綁架這麼簡單,必有後手。”
“……”
屋子裏一時沉靜。關於三王爺謀反,麵上牽扯的漕幫三幫之戰,背後隱藏的青龍、拓撥兄妹等,李章明三人並不清楚。但鍾承止肅然的表情卻讓大家都感到了事情的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