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平安去的時候就已經想清楚了, 就算趙璨真的心狠手辣, 將那些人都除去了, 他也不能怎麼樣。
欲戴王冠, 自承其重。高高在上的皇位本來就是鮮血和白骨一路鋪就, 趙璨得到它的時候, 其實已經取巧了。但是身在這個位置上, 就無時無刻不麵臨著種種威脅,必須要一次次將它們鏟除。
所以有的時候,雷霆手段是一定要用的。不光是為了處理那些威脅, 也是為了震懾其他人。
隻不過知道歸知道,平安自己卻始終沒有辦法坦然一對罷了。
但趙璨終究沒有令他失望。
一件事情的解決方法有很多種,強權當然是最容易也最方便的一種, 就像是有了強大武力值的人, 往往很少再去用腦子,因為他們可以用拳頭來解決自己遇到的所有問題。
但是平安不希望趙璨成為那樣的人。因為如此肆無忌憚的使用自己的力量, 最終的結果隻能是沉迷在力量之中, 最後迷失了自己。
古往今來, 不知道有多少帝王, 最後都是如此下場。一開頭還能做個治世明君, 後來卻越來越不堪。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才能退步, 隻不過是被權勢迷花了眼睛,以為天上地下自己獨尊,太狂妄的結果, 就是自取滅亡。
所以對於趙璨最後做出的選擇, 平安簡直又驚又喜,還有幾分莫名的感動。因為這變化是因為自己而起的。
“是我錯了。”他低下頭道。心中那股因為被隱瞞欺騙而驟起的憤怒消失之後,平安的心情平靜下來,對於自己之前怒氣衝衝的來找趙璨“算賬”的行為,有幾分羞愧,“你心裏有分寸,應該很清楚什麼事情能做。”至少他應該這麼相信趙璨。
隻不過,“但你又何必瞞著我?早說清楚,也不會有這樣的誤會。總不成你跟外間流傳的那樣,打算架空我將所有權力收回?”
他最後一句純粹是玩笑話,但趙璨反而聽得一愣,“這流言從何處而來?”
他居然沒聽過嗎?
不過,趙璨也總算明白平安之前那麼生氣究竟是怎麼回事了。他想了想,再次道,“隻是不想將你牽扯進來。這件事本身是沒什麼問題的,但由此引發的事,卻不能不重視。”
由此引發的事?平安之前想法一直集中在這件事上,倒是沒有想過別的。這會兒被趙璨一提醒,也就很快明白了。
“你……”他看著趙璨,一時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原以為趙璨的目的就是吞並船隊,得到龐大的物資,同時打擊江南的豪商巨賈以及跟他們有所勾連的官員,這樣一來朝廷就能夠徹底的威壓住他們。但顯然,並不僅僅隻是這樣,趙璨的所慮更加深遠。
江南一旦遭受打擊,必定元氣大傷,人心惶惶。幾百年來他們盤踞在這一片地方,幾乎將之經營成了國中之國。但是這種形式還是很鬆散,一旦遭到了打擊,肯定難以承受。而趙璨若是在這個時候出手,一定能夠將原本連成一氣的江南官場撕開一個口子。
有這個口子,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最開始時趙璨說的有些事平安一直避免去做,其實指的是這件事——正麵對文官集團下手!
因為猜想平安不喜歡這種行事的風格和手段,所以趙璨索性瞞著他,不讓他知道。因為一旦知道,平安就要麵臨選擇。
平安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放鬆下來,身體往後一靠,靠在了軟軟的枕頭上。片刻之後,他才輕聲道,“其實也許那些話也有一點道理。”
“什麼?”趙璨沒聽明白。
“那些說你打算將權力收回去的話。”平安抬頭看著他,微笑道,“鳳樓,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覺得很緊張,你知道嗎?”
“為什麼?”趙璨並不算特別驚訝。朝夕相處的枕邊人情緒如何,他自然多少也是能夠感覺到的。隻不過之前兩人麵對的情況,由不得人不緊張,所以趙璨也沒有額外關注。現在聽到平安這麼說,倒不像是為了那些事。
平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字句,然後才慢慢的道,“我啊……一直怕你走錯了路,做錯了事。所以我得盯著你,每時每刻都盯著。”
他將趙璨推到了這個位置上,就像是對他即將會做出的所有事情,也有了一份責任。
就像他在先帝臨終前答應過的那樣,盡心輔佐趙璨,讓大楚江山千秋萬世。為此他小心翼翼的關注著趙璨所有的行為,生怕他一不小心做出什麼錯事來。
在這件事情上,平安隱隱將自己放在了“引導者”的地位上。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做,所以總免不了要多操心一點,總擔心趙璨會走錯了方向。
但是今天他忽然發現,其實趙璨做得很好,也許沒有自己,他會做得更好。很多事情上,他必須要顧慮自己,所以才會困難重重。
平安也不得不承認一個十分打擊人的事實:他其實並不適合做官,甚至不適合政治。
如果不是遇到趙璨,如果不是兩個人早就相識,並始終站在一起,那麼恐怕單單是那些朝著他來的種種陰謀詭計,平安都無法避免,說不定這會兒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他仗著自己有“先見之明”,才能一直支撐著,跟趙璨扶持著走到今天,但是,走到今天,反而是他將趙璨給束縛住,讓他沒辦法從容的往前邁步。
就像之前的這幾個月,自己一直被淡化在權力中心之外,但是趙璨也沒有出什麼紕漏,甚至可以說處事的手段更見圓融,已經是個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十分合格的君王了。
所以,也許是時候放鬆這種警惕和戒備,將一切都交給趙璨自己去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