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沉默了一路, 在普驪居要下車的時候, 被拉住了袖子。
“娘, 我想你晚上陪我。”沈妙珠說得猶猶豫豫的。
鄭氏先是一愣, 隨即好笑道:“珠珠兒, 你怕嗎?”她沒有等待答案, 自言自語道:“娘不怕了。”
“是我叫他回來的, 隻是沒想到是這麼一個日子。”鄭氏慈愛地伸手撫摸著女兒的額頂,上麵的小絨毛細細軟軟地,讓她的心終歸平靜。“好在看樣子, 是幫了忙吧?”她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沈嘉和。
沈嘉和頷首。
“那就妥了。”鄭氏輕輕撫掌:“我比你們兩兄妹更熟悉他。”在梅若齋的時候,她沒有看他,他也未曾注視她。
鄭氏知道, 這個男人是回來了, 但他仍未做好準備,是愧疚嗎?
真可笑呢!
金媽媽久不見鄭氏下車, 在外麵催了一聲。
鄭氏朝兒女笑了笑, 袖子又被拉住。
沈妙珠笑著道:“我渴了, 要去娘那裏喝杯熱茶。”說著還扭過頭朝沈嘉和眨了眨眼睛。
沈嘉和嗯了一聲。
鄭氏心頭一熱, 忙撩開簾子, 喊道:“金玉啊, 嘉和要喝茶呢。你看看有什麼好茶,鐵觀音?還是毛尖?”她有些想不起自己有什麼好茶葉了。
“我喜歡君山銀針茶。”
鄭氏怔住了,她不知道有沒有, 隻能無措地看向金媽媽。
金媽媽笑道:“有, 有。”
直到坐到屋裏,鄭氏還有些不敢置信。
金媽媽親自泡了茶後,很快出去,留了母子三人一起。
沈妙珠手裏捧著的是紅棗茶,放了一大勺的白蜜,吃進去甜滋滋的,熱茶入肚在風雪中的冬日是最舒服的事情。
一杯熱茶也讓鄭氏鎮定下來。
這是她的一雙兒女,鄭氏的鼻子有些酸,她壓抑著情感,低聲說道:“當年你爹帶著我和嘉和回京都,在快到京都的時候,沈家來了急信,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她看了沉思的沈嘉和一眼:“那個時候你那麼小,再趕路定是不行的,也是這樣大的風雪天,我惴惴不安地送走了你爹。好在,你爹並沒有食言,他出現在京都城門口,一如從前歡喜地迎接著我們。到了沈家,不出意外地遭了冷遇,不,還是有好的,你大伯非常喜歡嘉和,有了你大伯娘的幫襯,在沈家也算是過得下去。”
“那後來呢?”沈妙珠迫不及待地問道。
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娘親選擇析產別居,撇下了年幼的兄長,這是沈妙珠一直想問的,隻是饒是繈褓時代的她,鄭氏與金媽媽說起的時候也是含含糊糊,或許有提到真相,在她睡著的時候。
但始終,沈妙珠是不知情的。娘親是愛兄長的,她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原因讓摯愛幼子的人在十多年離一句也不提起。
沈嘉和同樣也想知道。
他的內心並未像他表麵看起來那般鎮定,他已經習慣掩蓋自己的情緒,可藏在寬大袖中微微發抖的指尖還是暴露了他的真心。
屋內靜悄悄的,隻能聽見鄭氏略帶急促的呼吸聲。
良久過後,鄭氏重又說道:“門第之間的雖不易打破,可真正阻隔了我們的是人心,是永不知足,是巨大的貪婪。”
“多年前沈家並未有世子,爵位繼承人未定,而沈家出了個冠蓋全城的沈則言,又有榮珍郡主偏愛,在繼承人中,他的呼聲遠遠大於另一個人。”沈嘉和冷靜地說道,顯然這些年他也一直在查。
隻是有些真相掩蓋在層層白雪下,除了當事人,不,就是鄭氏的眼中,當年的事情也是霧影重重。
沈則言或許也知道了這個問題,不管是假意避開頻頻騷擾他的榮珍郡主,還是真心想暫離京都,總之他去了塘棲,歡喜冤家般地遇見了鄭氏,也意外地有了沈嘉和。
“你爹當年還像個男人,想立刻回到京都去,風光迎娶我。隻是一來你舅舅們擔心你爹一去不複返,二來京都沈家送了信回來,應允我們先在外完婚。隻因著聘書在手,你爹又歡喜,我……我自然是喜歡普大歡喜。後來才知道,之所以不允許你爹回去,是因為先皇病重,今上和另一皇子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榮珍郡主的母親汾陽大長公主站在今上這一邊,而沈家暗中卻是支持另一位。”
“當時今上的機會並不大。”這也是鄭氏返回京都後,在別人的口中知道的。而沈家之所以不讓沈則言回去,是生怕因為當時榮珍郡主鬧著汾陽大長公主去找先皇賜婚,沈家怕站錯了位,惹得另一皇子不滿。
而沈家終究還是站錯了位置。
“榮珍郡主並不介意我的存在,讓一個人消失太容易了。”冰封的記憶被打開,絕望的氣息鋪天蓋地地湧了過來,鄭氏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