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蘭多引領著羅諾耶繞開橫陳著的軀體貼著陰濕的牆垣行走, 布滿裂紋的地板上殘留著不明生物的血跡跟大雨衝刷後還未幹透的淤泥, 給兩人的路途增添了些許麻煩。
沿途的商鋪和民居不是關著門就是早已廢棄, 那些躺在地上的人在兩人經過時都隻是懶懶地抬眼看了他們一眼, 見他們和自己一般灰頭土臉衣服破爛, 便都低下頭又睡了起來。
“他們為什麼要睡在地上……?”羅諾耶拉了拉戈蘭多的衣袖問。
“沒有足夠的食物, 隻能靠這樣節省體力。”戈蘭多道。
羅諾耶皺眉道:“那他們為什麼不去房間裏?”
戈蘭多:“他們不敢。”
羅諾耶一愣:“啊?”
戈蘭多朝附近幾個姿勢自在點兒的人揚了揚下巴:“看到那些大漢了嗎?”
羅諾耶迷惑地點了點頭。
戈蘭多讓他看的那些大漢無一例外是睡在空著的民居外。
“那些人是守門的嗎?”羅諾耶問戈蘭多。
戈蘭多未置可否, 隻是輕哂道:“貧民間也是有三六九等的,想升到上一級去,要麼靠這個……”戈蘭多比劃了下拳頭, “要麼就靠錢。”
沒等羅諾耶再問他又說了下去:“在貧民區裏最有力量的人會被人們認定為這一片的頭兒,在大點的頭兒手下有小點的頭兒,就像大魚吃小魚, 小魚吃蝦米, 他們的作用就是維持貧民區的秩序,順便和其他的貧民區貿易, 以此來減少不必要的鬥爭, 疾病和死亡。”
小少爺一臉懵懂:“那……怎麼住進房間?”
戈蘭多挑了挑眉:“隻要能找到值錢的事物或是食物獻上去就能獲得住在房間裏的資格, 不用遭受日曬雨淋。當然, 是有期限的。”
“竟然還有這樣的製度……”羅諾耶喃喃道。
似乎是為了活躍氣氛, 戈蘭多換了副輕鬆的語氣說道:“小時候為了爭地盤, 我經常被人打得鼻青臉腫,臉上五顏六色的像個小醜,於是我就頂著那樣的臉去人多一點的商鋪裏學真正的小醜那樣又唱又跳, 還真得了不少打賞, 用那點兒打賞買幾個麵包,我就能把自己的命再延長一周。”
他的口吻不像是敘述著真實的往事,倒像是在講一個憑空捏造出的故事。
可羅諾耶聽著卻是震撼不已。
果然……他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帝國的最底層,對貧民們觸目驚心的生活隻聞其名不見其詳,甚至還想當然地在戈蘭多麵前大言不慚。
說什麼要帶貧民們走出貧困,說什麼要保護他們賦予他們幸福……
當初的振振其詞好似還回蕩在耳邊,他那些天真的話是多麼過分!
羅諾耶覺得自己都沒臉麵對戈蘭多了。
戈蘭多看羅諾耶一聲不吭,便拍了拍羅諾耶的頭:“走,我們也去租間屋子先。”
羅諾耶訝異地看著戈蘭多:“你知道這一片的頭兒在哪裏?”
戈蘭多仰頭看了看即將隱沒於地平線下的太陽,眯起眼說:“頭兒住的當然是這一片最好的房間,而最好的房間附近的貧民肯定是最少的。”
說罷他又毫不顧忌地拉起小少爺的手走了起來。
戈蘭多在複雜的民居間找著方向,輕車熟路得如同生來就住在這裏一樣。
如果說貧民區是沙地,他就是嗅覺靈敏的鼴鼠,哪怕遮住他的雙眼,單憑這裏的味道他都能摸到正確的目的地。
看在羅諾耶眼裏這就是相當了得的求生技能了。
他盯著戈蘭多的目光從驚訝到崇敬,自從到了這裏,戈蘭多就不斷身體力行地刷新著他的認知,而戈蘭多本人的形象也逐漸立體。
在他們還是死對頭的時候,羅諾耶以為戈蘭多是個不學無術的人。
從死對頭變成契約者後,羅諾耶發現戈蘭多身後也藏了很多故事。
在喜歡上戈蘭多後,羅諾耶覺得戈蘭多還是個遲鈍又溫柔的混蛋。
而現在……戈蘭多表現出的“求生”技能越多,羅諾耶的心裏越覺痛楚。
他癡癡地望著戈蘭多的背影,看見那兩片突出的肩胛骨頂得衣服外都凸了起來。
這個肩膀無法稱得上寬大,說堅實都是恭維了,可羅諾耶卻錯覺戈蘭多的背影和兒時所見父親的背影慢慢地重疊到了一起。
——這是英雄的背影。
——為了生存而戰,為了榮譽而戰,為了任何重要的事物而戰的英雄的背影。
就在羅諾耶神遊天外的期間,戈蘭多已找出了“頭兒”的位置。
他們麵前的房屋比其他的都要大且高,而且守在門口的大漢都穿著完好的衣服站得筆直,一看就與眾不同。
戈蘭多停了下來,囑咐羅諾耶在外麵等他,然後走向了門口的幾個大漢。
“嗨,夥計。”他露出想套近乎的笑容靠近一名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