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方斯之塔位於瑪蒂爾達的最高處, 除去占據地理優勢的費爾加皇室的空中城堡, 艾爾方斯之塔就是尤萊尼王都內最接近神的建築。
每逢夜晚, 艾爾方斯之塔會第一個蒙受星辰的恩澤;每至晨曦, 艾爾方斯之塔又會第一個沐浴旭日的光輝。
它在費爾加子民心目中的神聖意義便是來自於此, 理所當然的, 聖子受封典禮的重要步驟也必將在艾爾方斯之塔上進行。
載著聖子的花車於天未亮前自教廷出發, 騎士長和騎士團在側護送,花車行駛在最前方引領隨行信徒們的方向,最後以最接近神的艾爾方斯之塔為目的地結束行程。屆時大祭司將在聖子身上灑下代表神的眼淚的聖水, 領取了花冠聖器的聖子便會站到塔身唯一的露台之上,接著為塔下觀看典禮的所有子民傳達神的旨意。
這些就是受封典禮的全部內容。
九天的時間足夠教廷的人馬把這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在前往艾爾方斯之塔的路途中羅諾耶隻要像個乖巧的人偶坐在花車裏接受費爾加人民的注目禮, 把他這個身份的象征意義發揮到極致即可。
羅諾耶在更衣室再次調整了一次呼吸, 心跳的節奏才漸漸平緩。
是的,沒什麼好緊張的, 在大祭司的指導下他在預言之間已照典禮具體的流程排練過數次, 露台上要做的演講也倒背如流了, 到了艾爾方斯之塔後隻需要按排練的那樣做便萬無一失。
吉娜踮起腳為羅諾耶扣上最後一顆扣子, 然後綠蒂跟梅維斯取來綬帶分別裝飾在羅諾耶聖袍的雙肩, 完成了今日的行裝。
“很是像模像樣嘛。” 戈蘭多靠在牆邊看著, 托著下巴給出了他的評價。
吉娜和其他的女仆向兩人鞠了一躬一一退出屋門,戈蘭多走到羅諾耶身旁繞了一圈,眼裏流露出些許留戀。
小少爺這個樣子倒讓他想起穿著聖女服的安潔莉娜了, 一想起安潔莉娜, 戈蘭多就不可抑製地聯想到那場把安潔莉娜和教徒們的信仰焚燒殆盡的審判司的大火。
那場火葬送的不止有安潔莉娜的性命,還昭示著費爾加多年的統治走到了盡頭,王權,土地,資源,財富,所有的所有都在審判司的手裏灰飛煙滅。
若是把那張消弭於火中的麵孔代換為羅諾耶……
不。
戈蘭多用力搖了兩下腦袋,趕走不吉利的思緒。
羅諾耶的預言之力已經解除封印,身邊也有大祭司等人的保護,那種悲劇不會再發生的。
“戈蘭多?”看見戈蘭多的臉色不太好,羅諾耶疑惑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你也在擔心今天的典禮嗎?”
他昨晚並沒有睡好,為了典禮的事情和看不到戈蘭多未來的事情輾轉反側到半夜,難道戈蘭多也是?
“我沒事。”
仿佛是為了掩藏自己眼裏的慌亂,又仿佛是為了安慰一臉憂愁的羅諾耶,戈蘭多用篤定的語氣說:“您不是已經看到過未來了嗎,今天會很順利的,請不要過多擔心。”
羅諾耶捏了捏拳頭,握緊再鬆開。他思忖著說:“我依然沒有太大的實感,就算那些是神告訴我的真實,也會有微小的可能偏離時間軌道的方向,不到典禮完成之際不能掉以輕心。”
教廷的動靜這麼大,審判司不可能察覺不到,而他看到的未來卻一派風平浪靜,羅諾耶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樣的未來不和諧的地方太多了,可是懷疑神是不對的,那是對神的褻/瀆。
連他都能發現其中的蹊蹺,大祭司就更該發覺才對。
所以大祭司為何執意要舉行典禮?是要引蛇出洞,還是想打草驚蛇?
時間不容羅諾耶多想,他和戈蘭多才說了一小會兒話,外麵就有聖職者高聲喊著“該出發了”,兩人隻能從更衣間中走出,分別坐上不同的車輛。
無論怎樣,現在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羅諾耶坐在花車的正中央,沒多久他看到他的二哥古斯塔夫慢悠悠地走向了後麵一輛馬車。
在經過羅諾耶的花車時,古斯塔夫轉過臉對著自己的小弟靜靜地點了下頭,隨後就坐進了自己的馬車,閉上眼睛開始小憩。
而與古斯塔夫雙目相對了半秒的羅諾耶全身如墜冰窖,頓時僵立當場。
——他同樣也看不到古斯塔夫的未來。
如果隻是普通的看不到也好啊,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古斯塔夫二哥的未來會罩上一層濃濃的迷霧?
這種感覺……就像是魔法師對上了比自己星級更高的對手,因實力所限看不穿對手的真實魔力量一樣。
古斯塔夫的星級比他高是自然的,問題是他現在是預言之子,預言之力跟魔力是兩種不同的力量,看不見一個人的未來還可以說那個人對世界格局無關緊要,看不清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不清大祭司的未來,那是因為對方參與過的時間線太多太雜,如今古斯塔夫的未來被一層濃霧籠罩,是不是意味著古斯塔夫的時間線被某個擁有強大力量的人隱藏了?
那個人是誰?又是出於何種理由才做了這樣的事?
是他的父母嗎?
不,不會的。他的父母沒有這樣的能力。
他的父親安菲洛斯公爵的確是一個傑出的魔法師,但也止步於十一星而已,並不能使用操縱時間的魔法,他的母親朱莉安娜就更沒可能了。
要麼身負預言之力,要麼能夠操縱時間,有著這樣特質的人寥寥無幾。
聖樂奏響,花車轉動著輪軸向前駛去,羅諾耶努力掩飾下晦暗不明的表情,在車輪的滾動聲中繼續思考著。
他在記憶裏竭力搜尋可能的人選,帶著不甘排除了一個又一個。和古斯塔夫關係親密的人就那麼幾個,不管是哪個都沒有能力和動機。
他是不是應該換一個思考的方向呢?
不是去想和古斯塔夫關係好的人,而是去想古斯塔夫在意的那幾個人……
這麼一想,羅諾耶很快就醍醐灌頂,找到了最有可能在古斯塔夫身上動手腳的家夥。
墮天使埃爾德蘭,曾經偽裝成人類魔法師進入驍勇之鷹就讀,期間和古斯塔夫交好,在引發一連串凶殺事件後暴露出魔物的真麵目繼而神隱,之後又多次與審判司的人一同出現,有時像是單純為審判司做事,有時又像是我行我素隨心所欲,行止之間讓人摸不清意圖。
所知的情報太少,單單從這些信息中羅諾耶推斷不出埃爾德蘭的真實目的,不過他幾乎可以確定那層迷霧就是埃爾德蘭的手筆了,畢竟排除所有錯誤的答案,剩餘的那個再不可能也隻能是正確的選項。
這個答案使羅諾耶眉間的結打得更深了,敵人的爪牙有著這麼強大的力量,怎麼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教廷縹緲的聖樂沿著上山的路線一路奏鳴,華麗的尾音回蕩在山中林間,無休無絕,讓山下的人家聽見了,大概真的會錯認為是神說話的聲音吧。
從四麵八方趕來觀看典禮的人民跟隨著聖職者們的腳步而來,他們爭搶著離花車最近的位置,爭先恐後地想見聖子大人一眼。待那些衝到最前方的人看清了羅諾耶的臉,他們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緊接著發出一聲聲由衷的讚美。
“這就是費爾加的聖子大人嗎?果真和彩繪上的天使一樣美麗呢。”
“咦,他和安菲洛斯公爵大人長得有點像誒……”
“聽說他可以看見費爾加的未來,是真的嗎?”
“就算聖子大人什麼也不做,隻是看著他的臉我的內心就好像被淨化了!”
“聖子大人真的能把審判司跟魔軍從費爾加趕出去嗎?”
人群中議論紛紛,每個人都就他們最關注的一點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雖然那些人被騎士們攔在了五米之外,坐在花車上的羅諾耶還是或多或少聽見了一些議論的內容,有些讓他哭笑不得,有些又給他增添了無形的壓力。
大祭司和大皇子都把他看作了費爾加的希望,從人民們的反應中他也能得知那些人在他身上傾注的期許,背負著如此沉重的責任和榮耀,他就必須為費爾加呈上完美的未來作為回報。
羅諾耶覺得他是對不起神賜予他的預言之力的,因為拯救世界這種無私的目的誕生的預言之子卻始終抱有讓自己的國家獨霸一方的自私欲望,這樣很明顯是假公濟私。
而費爾加的人民說不定也像他這般堅定地認為著,認為預言之子是神交給費爾加獨一份的寶物,是神選擇了人界,選擇了費爾加的最有力的證據。
真相被教廷隱瞞,因此費爾加的人們並不知曉三界中人界才是最先被神拋棄的那方,人類也是最先觸怒神的種族,預言之子的存在不是為了守護,而是為了使世界得到重生,是神為了把人界打造成他喜歡的模樣才投下的賭注。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事,等羅諾耶回過神,花車剛好在艾爾方斯塔前停了下來。
古斯塔夫沒有理會想要來扶他們的侍者率先跳下了馬車,然後是戈蘭多跟羅諾耶帶來的家仆,他們之後才是大祭司,大祭司踩著充滿奇特韻律的步伐走向艾爾方斯塔的入口,很快他在那裏頓住了腳,隨後奧爾文率領著騎士團的人走過去與大祭司並肩而立。
輪到羅諾耶了。
羅諾耶仰起頭望了一下高聳入雲的艾爾方斯塔,這是一座潔白得好似堆雪雲層的塔,遠遠眺去是可以和雲海混為一體的,當太陽徐徐升起,塔身就會被日光鍍上一層優美的金邊,像是真正發著光一樣。
它的存在讓羅諾耶產生了一刹那的錯覺:假如無意中看到這座塔,即使是迷路的旅人也能如朝聖的信徒那樣找回歸家的方向。
艾爾方斯塔是如此的耀眼,羅諾耶不禁眯起了雙瞳。
聖樂的旋律切換到第三章,喚回了羅諾耶的意識,與此同時他鮮明感受到了背後費爾加子民們熱忱切盼的目光。
人民和信徒歡送聖子大人踏上通往塔頂露台的階梯。和塔身同樣雪白的階梯在塔中貼著牆壁內側像條蛇似的盤桓而上,四方點綴著混入香氛燈油的燭燈,每上一層,走在最前麵的侍女們便會小心翼翼地點燃燭燈,使那香氛的味道隨著燈光的擴散逐漸滿盈室內。
艾爾方斯塔裏刻滿了費爾加的曆史,無論是階梯,牆壁,還是充當裝飾品的雕塑和供以照明的燭燈,這些物件上都畫著講述了曆史的彩繪,羅諾耶從艾爾方斯塔的一層走上頂層,恍惚間把費爾加的曆史又重新溫習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