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謝夫人的立場而言, 給不給兒媳婦下人的身契, 是有約定俗成的一套規矩的。很多人當家主母都這麼幹, 她自覺也不算特殊。

若是進門多年, 做媳婦的人又賢惠大方, 掌家理事都沒問題, 還給她生了大胖孫子, 兒子房裏一片祥和,這種情況下,謝夫人自然是會把身契當做信任和獎賞一般交給媳婦。

而且, 越是體麵講究些的人家,做婆母的就越是不能明麵上磋磨兒媳,人活一張臉, 起碼為了自己的名聲, 也不能做得太過了。

但是婆媳自來不同於一般的關係,對於剛進門的媳婦, 做婆婆的又都還要再調, 教一番, 立立規矩的, 這樣才能樹立自己的威信, 畢竟一個家中, 真正的管家主母隻有一個。

這種情況下,原先伺候爺們兒的下人,特別是侍妾的賣身契, 就是很好的拿捏媳婦的手段了, 也很能考驗做媳婦的到底賢不賢惠。

“娘,你可不能把身契給她!陳氏可不是個賢惠的,剛進門就敢克扣明月的份例!以後二房的下人還能有人好好伺候我嗎?”

謝奕本來想忍住的,暫時就讓陳氏得意一回,等到陳氏被他抓住把柄,到時候由不得爹娘不相信了,一定會把陳氏休了。

但是陳氏實在太能得隴望蜀了,做了那麼多惡事還惡人先告狀就算了,現在竟然還打著二房諸人身契的主意。

陳氏本來就膽大妄為,連自己都能動手,真要是被她得逞了,以後他身邊伺候的明月等人,還有什麼活路。

“二爺怎麼能這麼說……難道要明月的份例超過我,才算賢惠的嗎?二爺為了一個低三下四的人,就這麼明晃晃的寵妾滅妻,我這個嫡妻在謝家也沒什麼底氣立足了,還是給我休書讓我回去算了。”

要不是場合不對,陳芸真的要再狠狠揍上謝奕一頓了,因此一邊把帕子在眼睛上狠狠地抹了一把,抹出一串眼淚,一邊反駁道。

聽著陳芸的指責,謝夫人唇邊溫婉的笑容都忍不住收了收,心中很是不快。

寵妾滅妻這名聲對於謝奕的傷害太大了,士人注重臉麵,若是傳揚出去,謝奕以後還怎麼在京都立足,滿京城就會當笑話一樣傳遍。

“二娘可不能這麼說……”

她想教訓陳芸一兩句,覺得這麼倔強的性子可不好,當麵頂撞夫君不說,還扣上寵妾滅妻的帽子。

可是沒等她說完,陳芸就搶先出聲。

“母親,公爹,你們也看到了,眼下二爺是被那個叫明月的通房丫頭迷了眼,昨兒就說要把她抬為姨娘,一沒功二沒妊的,就這麼要把明月生生捧起來。現在又為了明月的份例比不上我這個嫡妻,就說我不賢惠。就算不看在新婚期間的份上,起碼也要給我們應平侯府一個麵子吧。我爹娘姐姐若是知道……嗚嗚……”

“你又信口開河!我哪有說過這些,空口白牙的汙蔑我!成天就知道拿著身份說事,拋開出身,你哪一點比得上明月!”

謝奕暴跳如雷的反駁,遇上陳芸,他總是很容易就被氣的失去理智。

“我可憐的姑娘,要是侯爺和夫人知道您在謝家被姑爺這般嫌棄,要傷心死啊!本是金尊玉貴一點委屈不受的千金小姐,誰知道嫁了人就是這樣……”

周嬤嬤抹著眼淚,不管怎麼說,哪怕是做戲呢,聽著謝奕的指責也覺得心裏難過。因而,她攬住陳芸痛呼,身後的容和也跟著抽泣起來。

“二娘快別哭了,是這混小子不好,竟說胡話!”

謝夫人這個斷官司的,也被整的焦頭爛額。誰家成親的大喜事,弄成這樣也覺得心累。滿京城再沒有新婚第二天,小夫妻就開始惡言相向的。

兩個都不省心的東西。

比起謝奕,到底是自己的兒子,謝夫人是真的更看不上陳芸,太不懂事了。

當初她就說要給兒子娶自家侄女嘛,偏偏謝老爺說什麼陳家嫡女出身好,現在娶回家了才知道,出身是好,可她還愛拿著娘家壓人啊,一點不知道讓人的。

而且謝夫人心裏對周嬤嬤的做派也相當不滿意,你一個老嬤嬤了,不僅不勸著自己姑娘,反倒是還跟著一起添油加火,這日子怎麼能過得好。

”你看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明月那個奴才秧子,哪能比得過你媳婦!以後再不許開口!“

這邊對陳芸寬解了幾句,謝夫人又轉而對著謝奕罵了兩句。

“我這就回侯府去,給二爺的心肝子騰位置!”

沒等謝夫人繼續說下去,陳芸突然扭頭就要帶著人往外走。

“陳氏!”

謝老爺被她們吵吵鬧鬧弄的十分不耐煩,再也看不下去眼前的鬧劇了,叫住了看起來傷心欲絕的陳芸。

在他看來造成眼前的局麵,謝奕太無能了,連個媳婦都擺不平,枉費他多年的教導了。

“一會兒讓人把那幾個人的身契給了陳氏!若是再有不老實的,一概由陳氏做主,打死或者發賣。”

比起謝夫人的顧慮,謝老爺完全覺得不是大事,轉頭當著眾人對謝夫人吩咐道。

在丈夫麵前一向是個賢良人的謝夫人,也隻能點頭答應。

隨後謝老爺板著臉揮袖而去,走到謝奕身邊時,隻對他說了一句,“你跟我走!”

謝老爺覺得,這個兒子再不管教就要廢了,因此要去好好管教一番。

等謝老爺和謝奕走後,謝夫人也無心繼續吃飯了,揮手把飯食讓人撤了,之後像沒事人一樣,溫言細語的叫丫頭端來溫水和麵脂,給眼睛紅彤彤,哭了一場的陳芸重新梳洗。

等陳芸都收拾好了,謝夫人這才拉著她的手一起坐在榻上。

劉氏眼中暗自閃過一絲揶揄,她敢打賭,謝夫人一會兒就要對著這個“二弟妹”下軟刀子了。

這些年,對於謝夫人麵慈心狠,軟刀子磨人的做派,劉氏再熟悉不過了,也沒了心情繼續看熱鬧,向謝夫人告辭就帶這丫頭離開了正房。

在劉氏看來,陳芸這個弟妹簡直蠢的不忍直視。

在沒有城府,也好歹哪怕撐過了回門呢,新婚第三天就這麼明晃晃的鬧起來,以後還怎麼在謝家立足呢。

再高的出身,也拯救不了沒有腦子的人啊。

劉氏能夠預言,以後這個弟妹絕對就是個不受寵的命,不僅謝奕會把她捧起來冷冷的掛著,就是謝夫人也會找機會讓她有苦說不出的。

謝夫人是什麼脾性,劉氏最清楚了,什麼都想攥在手裏,最討厭有人對她不恭敬,做出不合她想法的事了,這個家說到底,內宅還是謝夫人說的算。

丈夫不喜,婆婆不愛,哪怕陳芸靠山再大,也不能壓著謝奕喜歡她啊。

何必呢,就不會先低頭忍下去,後麵再做謀劃嗎?

丈夫的心都沒抓住,就要處理房裏人,顧頭不顧尾的,日子怎麼能過好。

果然如劉氏所料,謝夫人揮退了自己和陳芸身邊伺候的人,開始擺出一副做婆媳談心的架勢。

“這女人嫁了人啊,就和在娘家完全不一樣了。在娘家做女孩兒時,都是千嬌萬寵的,但是一旦嫁了人,就要考慮的多起來了。我當年剛嫁到謝家時,還要伺候一大家子人呢。公公婆婆都在,小姑子還沒出閣,各有各的脾性,衣食住行都要我操心,真的是日日從天不亮忙到深夜。”

回想自己年輕的時候,謝夫人也歎息了起來。

陳芸心裏煩得要命,恨不能翻個白眼,她可以選擇不聽嗎?是不是凡是婆婆,都喜歡在教育兒媳前說上一段自己的革命家史,以作證自己是多麼賢惠。

“我這個做婆婆的,是真心拿兒媳婦當自己女兒待的,連你大姑姐都說,我對你大嫂比對她還好呢。這個以後你就知道了,嫁到我們謝家,你也是有福氣的。至於二郎呢,也是被我寵壞了,平日裏相處,你就多容讓一點,女人嘛,柔能克剛,溫婉大方才討人喜歡。若是他在犯渾,你就跟我說,我替你教訓他。”

陳芸聽完就狀若純良的衝著謝夫人眨著眼睛,其實內心瘋狂的吐槽。

憑什麼她就得讓著謝二那個蠢貨啊。還說拿她當女兒,真要是親娘,才不會舍得讓她受一點委屈呢。

“我知道你們小人家,剛開始接觸是有摩擦碰撞的時候,但是日子久了,相互了解了,就自然感情好了。不是我為自己兒子說好話,其實二郎最好相處不過的了,身邊的下人或者是表妹,朋友,無一都誇讚他溫潤君子。”

謝夫人看著陳芸像是受教的樣子,滿意的接著說道。

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兒子年紀輕輕就中了探花,有出息又有才華,平時接人待物都風度翩翩,如今陳芸一嫁進來,就和兒子鬧得這麼厲害,肯定是她的不對啊。

“平日裏再怎麼口角,也不能讓人對著夫君動手啊。你也知道,作為嫡妻教導妾室,指揮下人,都要靠規矩,所以自己首先就要立身以正,先遵守規矩。像早上那個,眼裏沒有規矩的仆人,竟然還敢和主子拉拉扯扯的,實不該縱容的。”

說完後,謝夫人期待的看著陳芸,聰明一點的兒媳婦,就知道接下來順著她的話說了,對那個沒規矩的婆子進行懲戒。

先讓媳婦懲治自己的下人,這是謝夫人教導的第一步。

“是啊,沒規矩的不能縱容。”

陳芸點頭,但就是不照著她的預期往下說,連做樣子她都不願意。

婆婆就了不起啊,護短護成這樣,真個讓人倒胃口。

等了一會兒,謝夫人還沒等到陳芸的表態,心裏就不高興了。

這個陳氏是真的不懂,還是故意裝傻啊。

“要我說呢,這樣的奴才,連主子都敢動手,膽子實在太大,該好好懲戒一番的。不知道你們娘家是什麼樣的規矩,在謝家,該是要好好打上幾板子的。”

不是謝夫人非要和陳芸身邊的一個奴才較勁,而是她覺得陳芸這樣不遜,該好好壓一下才是,打下她的傲氣,讓她明白嫁了人,就要守婆家規矩,不能再攪風攪雨的。

“哦,在侯府,聽話的下人也要打板子的,嚴重的打完了就發賣出去呢。我一開始以為謝府沒有這樣嚴肅的規矩呢,所以二房裏那幾個通房和丫頭才這麼膽大,不把我放在眼裏,原來是有的啊。一會兒您老人家把她們的身契給我,我就把今早那個勾引二爺的賤婢好好打上一頓,再發賣了去。”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陳芸說的一派義憤填膺。

哼,就不接著你的話往下說,氣死你。

她這番話成功把謝夫人哽住了,這下明白,好了,是真的故意裝傻的。

“那個先放一放,今兒一聽二郎說起,你帶來的那個奴才竟然還敢對他動手,我就十分生氣。怎麼還有這麼沒規矩的奴才呢,陳氏,你不該好好管管嗎?也給你們二房裏其他人做個榜樣。若是你堅持袒護,以後你們二房的下人你該怎麼管啊,誰又能真的心服口服?”

幹脆謝夫人直接把話說到了明處,表情也不複之前的慈和,一副給陳芸施加壓力的樣子。她想著,這下你不能裝傻了吧。

“您說柳婆子嗎?這事都怪春水那個賤蹄子,要不是她拽著二爺不鬆手,二爺又袒護她,怎麼會碰到二爺身上。柳婆子一直挺得我娘親喜歡的,先時還伺候過我姐姐呢。懲戒她我要先和娘親打聲招呼啊,這也是為人子女的孝道嘛,母親您也能理解。等我回去就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和我娘親說說,再行處置吧,您看怎麼樣呢?”

陳芸也是個有脾氣的,就是不鬆口,她身邊的人,還沒人能隨便打主意呢。

這不軟不硬的頂撞,讓謝夫人愈加惱火,就這樣的性子,難怪兒子不喜歡呢,這樣一身反骨的女人,換她也喜歡不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