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泰三年的夏天, 依舊和往年一樣灼熱惱人, 長期高溫沒有下過一場雨。

旱災嚴重, 加上蝗災泛濫, 北方的局勢略有不穩, 朝堂上人心不穩, 本年度的恩科發榜後, 更是激流湧動,把矛盾推向了極致。

恩科發榜第二天,就有落第舉子隋慶玨實名舉報以本期恩科的狀元譚慶學為首的十三名南方舉子與南派官員趙展鵬, 陳宇景等人私交過密,早就拜在南派官員門下,並且考試之前就拿到了考題。

這又牽扯到了專門管理科舉考試, 為國家選拔人才的樞密院, 隋慶玨言辭鑿鑿的說樞密院掌故呂一山泄露考題,給太宰丞趙展鵬等官員大開方便之門, 提前給了他們考題, 以照顧他們的門生奪魁。

隨之, 朝中一片嘩然, 舉子和朝中大員雖然可以有所聯係, 但是朝廷嚴令沒有考中授官的舉子不能私下拜入官員門下, 以防徇私舞弊。

隋慶玨舉報過後,還有三名北方的落第舉子也隨之站了出來,其中一人說是和舉子譚慶學考試前同住一家客棧的, 撞見過考前譚慶學偷摸拿著題本在做文章。

當時此人不覺得有異常, 隻是以為譚慶學拿的是長者贈與的猜題,畢竟南方學子進京應試的,都要去南派官員那裏走一圈,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甚至可能隻是同姓,都能以此為借口,以官員遠親的身份攀上關係,作為同鄉之情,一般南派官員也多少會照看一二,這已是慣例。

但是他直到下場應試時才發覺,竟然是真的考題。攀關係可以,但是考場舞弊就是欺君大罪了。

“血口噴人!老夫隻是關照同鄉,這幾人並沒有拜在我的門下!老夫為官近二十載,年年都有南方的舉子登門拜訪,怎麼會獨獨為這幾人泄露試題!”

太宰丞趙展鵬驚怒不已,當朝怒斥清流一派的言官,言之鑿鑿表明這是誣陷,以頭搶地的要求陛下明察,給自己以正清名。

南派官員都紛紛站出來幫助趙展鵬,為他辯解,脫罪。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們與南方學子走得很近,這是真的,畢竟作為一個龐大的黨派,需要盡可能的吸收新鮮血液,但是南方本身注重教化,學子們素質普遍偏高,根本不用漏題,每年恩科中榜的,也都是南方舉子的天下。

謝老爺等人籌劃多時,當然是想要將局麵鬧得越大越好了。態度擺出來,追究下去,至於證據是不是真的,已經無關緊要了。

南方和北方的舉子之間,暗中一直也是相互之間很不對付,各自以地域為界,相互抱團。

北方舉子每年考中的偏少,加上南方舉子與南派官員來往密切,許多人都會眼紅這是不可避免的,特別是放榜後,私下裏言語中傷,傳播謠言什麼的,年年都不缺。

而南方舉子一般都對北方舉子十分不屑,在他們看來,北方舉子都是土包子,學問不怎麼樣,但是紅眼病卻很多,自己沒本事考上,就酸言酸語的議論別人抱大腿,有後台。

實名揭發的落第舉子,都已經進了廷尉大衙,在各方密切關注下,幾人都不曾反口,堅稱自己所言屬實。

有了這幾個人做先鋒,北方舉子們在有心人的鼓動中,紛紛聯合起來上書朝廷,要求嚴懲作弊者,所有南派舉子都有嫌疑,取消本次恩科的不公正成績。

外麵鬧得紛紛揚揚,南派和北派的舉子互相仇視,口誅筆伐接連不斷,並且在廷尉開始搜查取證時,竟然真的在譚慶學的住處搜到了科舉的考題,以及其他舉子和南派官員往來的書信。

這下子鐵證如山,坐實了南派漏題之說,一時之間牽連廣泛,樞密院內大半的南方官員全部被擼,清流一派更是借著舞弊案抓住了機會,大肆排除異己,朝堂上南派一方損失嚴重,精銳官員去了十之三四。

因為此次恩科中榜的南方舉子占了泰半,被抓出來舞弊的十幾個人,其他的人也不能說沒有嫌疑,索性此次成績全部作廢處理。

而參與舞弊的舉子三代永不錄用,取消考試資格,本人更是被判流途千裏,十年方能回來。

本來前程無限的狀元郎譚慶學,長得好看,學問也好,讀書人都以能在文會與之結交為榮,如今也變成了作弊上位的過街老鼠。

原先他在文會上作的詩詞和文章都被收錄傳抄,更有結集出版,風靡京都,購買者供不應求。

現在買書的人都引以為恥,紛紛聚眾一起焚毀,書店也默默的把沒賣完的手抄版銷毀。

清涼山上,清流一派的官員人人內心火熱,而南派大勢已去,隻能在朝堂上龜縮求生。

“現在你爹要樂瘋了吧!”

在山上的別莊裏,陳芸搖著鑲金玉寶石的折扇,歎息般的對謝奕道。

而謝奕的心情並不是很愉快,他手裏捧著的一本《文達通治》皺眉。

《文達通治》就是譚慶學的文集,收錄了他近三年的詩詞文章,原先在文會上,謝奕也是和譚慶學有過交集,關係雖然並不怎麼熟稔,但是謝奕一直覺得譚慶學是有真材實料的。

譚慶學這個人年少才高,這是毋庸置疑的,雖然謝奕也不樂見他被眾多南方舉子推崇備至,在文輝上被抬得太高,但是就是謝奕也要承認的,他確實是有狀元之才,說他是靠著舞弊當上狀元,謝奕並不相信。

“這書你怎麼還沒有焚毀,做人要緊跟潮流啊。”

陳芸見謝奕一直沒有理會自己,反而坐在桌子前抱住書發呆,走過去一把從他手裏抽了出來,看了看封麵,就笑了。

說起來,這譚狀元也是倒黴的不輕,屬於城門失火被殃及的池魚,怪就怪他平時愛在文會出風頭,盛名之下,就被忍拉出來當椽子了。

“我總覺得不該如此……”

謝奕揉著額頭,輕輕的說了一句。

就曾經的那幾次接觸來看,譚慶學身上的清高自傲比一般文人更強,正是文心雕龍,如玉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