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5點多就醒了,迷迷糊糊拿著手機等6點的鬧鈴。我是奇怪一夜之間哪裏鑽出來這麼多的勤快人,把6點半開來的728塞成太空罐頭。左邊站著的彪形大漢,衣服汗了又幹,幹了又汗,他昨晚一定沒睡好,眼皮很費力的睜著,很快又眯起,漸漸閉攏去。刹車時,他像被錐子紮到了腿,突然站直彎曲的身體,車開穩了,又耷拉下腦袋。在擁擠的車廂站著睡覺,全車人看著都替他累,除了他自己。右邊是個中年婦女,她盡量用背往椅沿上靠,把重心集中到背部和前腳掌,以至於不被慣力傾斜,滕出手來吃包子,三個土麵包子,包菜餡的味道隨著她張合的嘴飄散在本已混雜的車廂內,我低下頭,用眼神逗一個媽媽抱著的小男孩,以分散注意力。那小男孩怏怏的,不怎麼活潑。他的皮膚非常嫩滑,眉毛很淡,淡得像放黃了的底片。他很乖,一動不動,遠看,仿佛一隻溫順的貓。我朝他笑笑,他無動於衷的盯著我的眼睛,好像我是個很可笑而又讓人笑不出來的人。車不時時宜的開始顛簸,一下,兩下,三下……右邊的“包子西施”快站不穩了,整個人幾乎撲麵而來,我想往後縮,睡覺的大漢立刻來了精神,站直了身子守衛他的地盤。我的包不小心擦到小男孩的腦袋,他“哇哇”的哭著,舉高小手拍我的包。我抱歉的對那個媽媽笑笑,空出兩個手指,從包裏摳出一個“果丹皮"塞在小男孩手裏,他不哭了,但是咳個不停。
“孩子病了嗎?”
“是的,病了一個多月了,天天往醫院跑,腿都跑斷了。”那位媽媽剛一開口,眼圈就紅了。
“檢查出是什麼原因了嗎?隻是咳嗽?有其他症狀嗎?”
“是肺炎。現在的醫院,缺德啊!明明是鄉下衛生院的醫生都能瞧出來的病,非要我抱著孩子到處檢查,一樓跑到四樓,小醫院跑到大醫院,錢花了好幾千,孩子受苦,大人也跟著受罪。”
車廂裏一片沉默。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生病了,母親會在我頭上搭一件不厚不薄的衣服,背我到陳強華伯伯的診所看病。他有一雙很大很幹淨的手,就是很少有體溫。他摸摸我的額頭,翻開我的眼皮,“嘴張開……頭疼不疼?肚子呢?”“晚上起幾次夜?燒了多久?”……然後是一根白色的體溫計塞到我腋窩下,他的手和體溫計一起冰得我直咧嘴。母親熟練的箍緊我,一根煙的功夫拿出來,甩兩下,對著窗戶透進來的亮光大聲責備母親:“40。3°,現在才來,不要命了?”那時覺得他吼我母親的樣子很凶悍,現在回想起來,那才是他的溫度。
又有一次,弟弟病了,全身發紫,母親嚇得腿都軟了,抱著弟弟,哭也哭不出來,跑也跑不動……剛回憶到這裏,“包子西施”打了個響嗝,包菜味直衝過來……如果那時車廂有隻蒼蠅死了,一定跟這個嗝有因果關係!看看窗外,剛到鍾家村,離上大橋還有點遠呢,過了大橋,應該有很多人下了,我暗想。
今天太陽很大,預報說是38°以上,我懷疑車廂裏極接近這個溫度了。早晨的烈陽從窗戶刺進來,靠窗的年青的男同誌努力把頭埋到玻璃以下,年青的女同胞則各有各招:拿書擋的,用包包擋的,側身坐的,有的甚至打傘!中年的男人女人們臉皮就紮實多了,隨便曬,無所謂!如果我在如此的環境裏,還能欣賞長江裏奔騰的渾濁的浪,也許我會為自己的氣度竊喜一番,可惜我是個市井之民——不是隱於市,而是生長於市,奔波於市!嗚呼哀哉!
大橋終於過啦——沒有一個人下車——前門擠得打不開,敬業的司機打開後門放進來兩個人,還大聲衝後門喊:“下車之前記得到前門來投幣!”
中南路,廣埠屯電腦城,都是大站,下車的人仍然不多,好在鬆散一點了。不用為立錐之地張弓拔弩,我就有心思想想考試的事。今年是閉卷,會不會有人作弊呢?如果老師網開一麵,開卷,豈不快哉?開卷有益嘛!如果有人要抄我的卷子,給還是不給呢?興許管得不嚴呢,管嚴了全軍覆沒,老師上哪拿獎金去!嗯,應該不嚴!
終於下車了,我連忙撐起傘,學校門口已經有一團一簇的考生紮堆。我看看表,7點48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卻連早餐也沒來得及吃。老師點名,發令:“排成兩列隊!向前走!”學校裏拉了警戒線,還有不明人士在拍照,看這架勢,我的幻想宣告破滅!
好容易找到考場,裏麵一個鬼都沒有!4台電扇呼啦啦的吹著熱風,牆上掛著阿基米德和居裏夫人的畫像,恩,居裏夫人是我小學三年級時的偶像,若不是近期讀過那時的日記,倒是忘幹淨了!還有那講台,黑板,恩,當老師是我從小至今無法實現的夢想,去寫幾個粉筆字過過癮吧!寫什麼呢?我想當3——5年級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就寫簡單點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是語文老師了,怎麼能教學生這麼淺顯的詩呢?也許他們在幼兒園就背熟了這個。再寫個難的,寫《嶽陽樓記》好了: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乃重修嶽陽樓,增其舊製,刻唐賢……”後麵的我沒寫了,站遠點,檢查剛寫的字,有沒有“下樓梯”?是不是還像當年辦黑板報一樣工整娟秀?差遠咯!
回頭望望四周,幻想著每長桌子後麵坐著兩個我的學生,我數了數,共有25張桌子,也就是說,如果坐滿的話,應該有50個小腦袋在看我寫字,等我講課。我讀書的時候,因為個子不高,性格活潑,經常坐在前排,當個小領導,協助老師調動課堂氣氛。我想象著二組第二排的右邊坐著與兒時的我一模一樣的小女孩,而她的同桌是個老實邋遢的男生,小女孩因為各方麵都占優勢,恃寵而驕,天天要那個男孩子幫他擦桌椅,還搶他的自動鉛筆和新文具盒,搶完了以後就跟別人劃三八線!嗬嗬!
坐在第四組最後一排角落裏的男生,他為什麼總是低著頭沉默寡言?不過10歲左右的孩子,還跟我堂堂的孩子王玩深沉!我私下叫他來我辦公室,他流著淚說,父母離婚了,互相推諉,都不要他!可憐的孩子,以後老師要你!
討厭的樓梯“蹬蹬”亂響,我的夢境在此戛然而止。連忙擦了黑板上的字,很用力的,怕留下讓人看出的痕跡。8點15分,開考的鈴聲沙啞的響起。一男一女兩個老師進來,我坐直身子,希望自己比他們漂亮些,精神些,這樣,我就會覺得,如果我當老師,肯定比他們出色些!
發卷子的老師皺眉看了看我的座號,讓我出示準考證,學生證和身份證。大熱的天,我的汗小心翼翼的淌!不料老師說了一句讓我哭笑不得的話:“你看錯了吧?中國現當代文學導讀是下午才考,來這早幹什麼?”
狂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