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端也道:“老將軍所言不假!那段熲已在皇上那兒討了旨意專候咱們打敗羌人,他再去一掃賊巢,還口口聲聲要對羌人‘長矛挾脅,白刃加頸’。看來他是要定這一功了。老將軍東征西討,到頭來功勞反被他人搶奪,我等心裏實在不平。”
張奐心裏自然更是不平,但麵對諸將,這樣的情緒是不能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他故意笑了笑,不以為然道:“你們以為我怕段紀明搶我的功勞嗎?老夫六十多,還不至於和一個後生計較。我們倆隻是在征討策略上見解不同罷了。”
他站起身來向前踱了幾步來到尹端身邊,“段紀明深諳用兵之道,稱得起是一員良將,但他急功近利,殺戮之心太重啦!”
“羌人毀我城關、害我百姓,咱多宰他幾個也不為過。”尹端憤憤不平道。
“不為過?你還能把他們殺盡了不成?說得倒是輕巧,隻怕後果不堪設想。方今正逢多事之秋,又趕上災害連連,中原漸有反民作亂,朝廷裏宦官擅權無人不知。要是和這些邊族結怨,隻怕將來中原稍有動蕩,羌人攜恨,連同匈奴、鮮卑、烏桓大舉侵入,還有那些一直就不服化的南蠻也會趁亂裂土分疆。到那時,這些胡人就能亂了中原!”他邊說邊來回踱著步子,“所以,多年來我秉承皇甫規(東漢名將)的策略,安撫招降為上、攻戰殺戮為下。為的就是不與邊族結恨,使他們誠心歸附。這個策略進行了這麼久,萬萬不可前功盡棄。”
“老將軍言之有理,我等思慮不及。”尹端點點頭,“既然老將軍有此良苦用心,何不修書一封規勸段熲,使他切勿殺戮過甚呢?”
“沒有用!段紀明心高氣傲,又立功心切。不殺人哪兒來的功勞?況且他心中一直忌妒我位在他之上,我要是寫信相勸,他隻會認為我阻攔他立功,豈會聽得進去?”
董卓聽罷又扯開嗓子粗聲嚷起來:“他段熲算個什麼東西?要真有本事就正正經經打兩仗讓老子瞧瞧!在咱們鼻子底下搶功勞,算他媽什麼好漢?”
“仲穎!不要亂言!”張奐生怕這個直腸子道出幾句不入耳的話招惹是非,“平心而論,紀明他用兵在我之上。你們可還記得,延熹三年他帶兵出塞兩千裏追擊得勝,還有前年在湟中反敗為勝的那一仗,當今朝廷眾將誰有這等本事?讓人不得不服呀!昔日是皇甫規向皇上推薦我,我才能僥幸位居紀明之上……就算到了今日,每當想起這件事來,老夫還覺得於心有愧呢。”張奐顯得十分謙遜,緩緩坐下,“紀明這個年紀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我也有意效仿皇甫公讓位於我的舊事,上疏朝廷讓位給紀明。”說著他托起胸前斑白的胡須,“我這把年紀,也該退一步,讓年輕人也抖抖威風了。”
這幾句話真猶如剛從井裏打上來的水一樣清亮,使得滿營將官心悅誠服,有的連聲讚歎、有的不住點頭、有的不勝感慨。
“老將軍!”董卓猛然一聲呐喊打破了眾人的議論,隻見他騰地站了起來,擰眉瞪眼,臉上凶悍的橫肉一個勁兒亂顫,“老將軍讓位於段熲,怎麼不讓位於我?隻管叫他人高官得坐駿馬得騎,我董卓何日才能抖抖威風?”
“放肆!”張奐頓時大怒,“匹夫安敢如此無禮!來人!”
兩個士兵應聲而入。
“把這廝拉出去,先打四十軍棍再說!”
尹端連忙跪倒求情:“大人息怒!仲穎立功心切才口無遮攔,實在是別無他意!況他久在軍中,廣有功勞,望將軍饒他這一遭吧!”緊接著,滿營將官亂哄哄跪倒一大片。
張奐憋了許久的火氣全被董卓勾了出來,哪裏聽得進勸阻,隨手自帥案上拿起一支大令:“朝廷用人自有章法,豈可擅論是非大放厥詞?若有為他求情者,與他同罪論處,絕不姑息……”
“報!”帳外一聲報事聲打斷了張奐的虎威。
“進來。”
“稟報將軍,皇上駕崩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張奐懷疑自己聽錯了。
“皇上病篤,昨日駕崩於皇宮德陽殿。”
……
董卓的事霎時間被拋到九霄雲外,滿營上下坐著的、站著的、跪著的全都愣住了。過了好一陣子,張奐才緩過神兒來,踱至大帳中央耷拉著腦袋道:“傳令下去,班師回朝!”
尹端詫異地問道:“這仗不打了?”
“還打什麼呀?”張奐白了他一眼,“這個節骨眼兒再打下去,你就不怕曹嵩、段熲告咱們擁兵自重有意謀反嗎?”說罷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大令,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