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剛一落座,卻聽老太太清聲說:“老大此言差矣。”
接著便說:“孩子們偶爾爭執玩鬧是有的,但從假山子上推人下去,絕非一般打鬧可比。珆兒自辯說她並無傷人之心,我今兒晌午雖說的她重些,實在也是不能相信她有存心傷害之意,但此風斷不可長。今兒我已說過二老爺和二太太,倘若此等事體傳揚出去,珆兒的名聲還要不要了?咱們一大家都是休戚相關的,珆兒壞了名聲,底下姐妹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日後但凡哪個女兒家議親,外頭人並不隻說珆兒,必是說:林家的姑娘姊妹不睦,做事莽撞,耍狠鬥勇。誰個還敢跟我們家姑娘說親的?”
眾人聽得心驚,林釗和二太太更是連稱罪過。
老太太歎口氣,“好在現在孩子們還小,二房今後要多教導。”
二太太微微臉紅,隻訥訥著說:“是兒媳婦的過錯,沒教好這孩子。”
老太太乜斜了林釗一眼,對著二太太說,“你也不必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攬,我今兒把你們大家夥都叫過來,便是有幾句要緊話說:二老爺雖說沒有寵妾滅妻,但這厚此薄彼之心也太過了點,何況陳姨娘委實未盡到教導之職。咱們家的姑娘未見得要精通詩書琴畫,但這孝悌恭謹,溫柔和順卻是最緊要的,”
說至此,不免譏笑一聲,看著二老爺,“何況那陳姨娘也不過識得幾個字,會背幾首詩罷了,文章一概不通,自己個兒也不會作詩,也就你把她作文君蔡琰。西蜀人常說的:滿壺水全不響,半壺水響叮當,說的恰好是這種人。咱們家大太太滿腹詩詞錦繡,也不見她張揚,還怕自己教不好孩子,連蓉兒的功課都是外聘西席。”
一席話說的二老爺固然是滿臉通紅,連大太太也有點不自在,又不好說什麼。
老太太卻仿佛渾然不覺,繼續絮絮地說:“大太太主持中饋,殫精竭慮,凡事力求周全,但須知這周全二字最不易得,大太太日後也別盡想著一團和氣,無須有太多顧慮,大家一家子骨肉,有啥不好說開的?二老爺和二太太都是明事理的人。”
林釗和媳婦連忙點頭稱是,大太太赧然:“媳婦謹遵老太太教誨。”
“至於二太太,恪守婦德,賢良端淑,”老太太看了眼二太太,“不過凡事過猶不及,你隻曉得《女誡》‘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卻忘了它也說‘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卻也不是教你作好好先生,萬事不開口,丈夫凡有錯處,一概不聞不問,隻求個賢良的名兒,那又如何稱得上是真賢良?”
二太太臉紅過耳,訥訥著說:“媳婦知錯了,日後二老爺但凡有考慮不周到的地方,媳婦一定指出來。”
林釗愧得一揖到底:“都是兒子不孝,讓母親操心了。”
老太太長歎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天底下的父母為了家都是操碎了心,家和萬事興呀。”
眾人磕頭:“謹遵母親教誨。”
夜深了,碧沅往木桶裏打了熱水,放了薑片,給老太太泡腳。劉媽媽在旁拿著擦腳巾子,卻是明顯有點走神,連老太太說了兩聲“得了”都恍若未聞。碧沅趕緊接過巾子給老太太擦腳。
劉媽媽回過神來,笑著告罪。老太太瞟了一眼,佯嗔著說:“你這老貨,我欠你銀子不曾,可是在心裏撥打算盤珠子?”
劉媽媽也笑了,“便是在心裏打算盤,也是在盤算:老太太這個月又多賞了老奴些銀子,我是該謝主隆恩,屁兒顛顛地收下呢,還是該惶恐敬辭,也好博個賢良的名兒。”
紫菱性子活潑,早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劉媽媽,碧沅趕緊伺候著換了夜間穿的棉質衣服,低聲說:“老太太有話也到床上偎著,這入了秋的天兒,仔細晚上著了涼。”一邊麻溜兒地扶著老太太上得那雕龍畫鳳的紅木大床,蓋好了被子,給老太太披了一件薄薄的真絲小襖。
老太太半靠在床頭,看著劉媽媽,戲謔說:“你這老媽媽,自打我姑娘時便跟著我,便是跟我老姐姐一樣,這會有話也不好好說,偏要繞這麼大一個彎子,”歎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當著大太太說二太太,當著二太太說大太太?”
劉媽媽微微一笑:“老太太這麼說也是自有考慮,無非也是想當著妯娌的麵把話說開了,大家相互體諒著罷了。隻不過。。。”
“你說”。
“奴婢隻怕二老爺心裏不自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