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如此而已(1 / 3)

整整兩柱香的時間,水涵都在房間內靜靜地紮著馬步。她紮的平穩,紮的結實,豆大的汗珠兒從額頭滑落下來,卻依然沒有絲毫怠慢。她不是單純的聽話,而是確切地明了想要存活下去的真諦。

她在紮馬步,也在紮自己。

門開了,是鴻漾,他抱著一把暗紅色的古琴走了進來。沒有過多的驚詫,似乎對於水涵的舉動,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鴻漾將古琴放到桌子上,淡藍色的眸子輕輕瞥了眼香爐,說道:“這是茉莉香,有安神靜氣之功效,喜歡的話,趕明兒叫寶媽給你的房間也燃上。”

水涵沒有答話。鴻漾優雅地斟了杯茶,指了指桌子上的古琴,說道:“這把琴是你的了,看看還合不合心意?”

水涵輕輕抬眼看向香爐,嫋嫋的煙霧中,茉莉香已經燃到了盡頭。於是起身,走了兩步,才發現雙腿早已酸麻無力。水涵不動聲色,暗暗咬著牙關,走去桌旁,細細打量。

那是一把七弦的古琴,暗紅色的琴身上雕著一株春蘭,清雅肅穆,修長的葉身舒展開來,靈魂一般覆在琴身上,讓琴頓時有了幾分靈氣。水涵看得呆了,不由得探出手指,順著春蘭的葉脈輕輕滑動,那撥動在指尖微涼的觸感好似一份塵封已久的悸動,讓她的心下一動,不覺有了些感觸。她望著春蘭,輕聲吟道:“春蘭如美人,不采羞自默。”

鴻漾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眼皮輕抬,凝視著水涵:“你識得春蘭?”

水涵淡淡一笑,說道:“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又怎麼會不識得?”

“挺挺花卉中,竹有節而吝花,梅有花而吝葉,鬆有葉而吝香,唯有蘭獨並之。”鴻漾笑笑,手中茶盞輕曳,心事如水,漣漪圈圈。

“誰教你讀的詩?”

“我娘。”

“會彈琴嗎?”

“小時候學過一點兒。”

“也是你娘教的?”

“是。”

“可否撫上一曲,與我聽聽?”鴻漾輕柔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些來了興致。

水涵微微頷首,輕坐於琴旁,深吸了口氣,撫琴的刹那,心靜如水,好似遠離了世事的塵囂,墜入一片幽深的峽穀之中。

錚錚琴聲如高山流水般飄蕩在水涵波動的手指間,一聲聲回蕩在翠雲閣的上空。那是揚州的小調,街頭巷尾,相互傳唱。水涵的眼眶一陣溫濕,前塵往事片片滑入她的腦海反複,一團模糊的影像慢慢浮現眼簾,婉心那清秀的臉龐,絕美的笑顏,微揚的唇瓣,那雙水霧蒙蒙的眼眸中,似乎永遠都含著一縷期盼,一縷惆悵……

曲畢,弦音未散之際,鴻漾已起身來到了水涵的麵前,眉頭輕鎖,神情迷惘,問道:“這曲子,是誰教你彈的?”

“也是我娘。”水涵輕垂了眼簾,眼前浮現了煙花三月的揚州,金沙般的陽光灑滿整個世界,而在那橋頭渡口的船篷內,娘親婉心總是一曲一曲的歌著她的情,她的愁……然而,終她一生,卻隻留下了一段段未散的弦音,好似那揚州城上的一朵浮雲,隨風流逝,成了這萬丈紅塵之中恒古不變的一曲紅顏悲歌。

鴻漾久久凝視著水涵,半晌,輕歎一聲:“你娘……應該是一位才女吧……”

一陣沉默,似有一縷惆悵自水涵的心底湧出。小時候時,她常常聽渡頭旁的老人們說起,婉心年輕的時候,曾是一名才貌雙全的女子,卻為了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生生將那一世的風華做了青瓷陪葬。

鴻漾輕聲問道:“喜歡這裏嗎?”

尚未從惆悵中回過神的水涵輕輕一怔,抿了抿嘴唇,含糊地答道:“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