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很恐懼,我想媽媽已經被囚禁在哀愁的黑暗世界裏,當時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不僅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媽媽。那時我十一歲,波麗姆隻有七歲,我便挑起了家庭的重擔,我別無選擇。我把吃的從市場買回來,盡量做得好吃些,我也竭盡全力讓自己和波麗姆的樣子還能見人,因為如果有人知道媽媽不能再照顧我們了,區裏就會有人把我們從她那兒帶走,送到社區福利院。
我在學校裏經常能看到福利院的孩子。他們的痛苦哀愁、臉上印著憤怒的掌痕、因絕望而佝僂著身軀,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裏。我永遠都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在波麗姆的身上。
波麗姆是那樣的嬌小而乖巧,隻要我哭,她也會不明不白地跟著哭起來;我們上學前,她總會給媽媽梳好頭、編好辮子;她還常去擦幹淨爸爸的刮胡鏡,因為他討厭“夾縫地帶”滿天飛的灰塵。可在福利院,她會像蟲子一樣被踩死。所以家裏再困難,我仍保守著秘密。
錢慢慢花完了,我們也快要餓死了。沒有別的辦法,我對自己說隻要能堅持到五月,隻要到五月八號,我就滿十二歲了,就可以拿到食品券,得到珍貴的穀物和油,也就可以養活我們自己了。隻不過距離五月八號還有幾個星期,到那時我們肯定已經餓死了。
挨餓在十二區是家常便飯。誰沒見過那些挨餓的人?沒法幹活的老人、姊妹眾多無力養活的孩子、在礦上受傷的人,他們被迫流落街頭。不知哪天,坐靠在牆邊,身體已經僵直,或者躺在“牧場”死去。常有人家傳來嚎啕的哭聲。那些治安警會來收屍,他們謊稱這些人得了流感、傳染病或者肺炎。饑餓永遠不會是官方承認的死因,可這欺騙不了任何人。
我在一個淫雨綿綿、冷風刺骨的下午遇到了皮塔·麥拉克,那時我去公共集市,想拿波麗姆的一些破舊的嬰兒服換點吃的,可我的東西無人問津。盡管以前跟爸爸一起去過幾次礦井附近,可獨自一人來到這滿地石子、荒蠻崎嶇的地方仍感到很害怕。我身上穿著爸爸的獵裝,雨水已把它完全打濕,我感到徹骨的寒冷。三天來,我們隻喝熱水,吃一點我在櫥櫃角找到的幹冷的薄荷葉。集市閉市的時候,我凍得渾身發抖,衣服包裹也掉在泥地裏。我不敢去撿,怕一頭栽到地上就再也起不來了。再說,反正那些衣服也沒人要。
我不能回家,回去麵對媽媽直勾勾的眼神和妹妹深陷的臉頰、幹裂的嘴唇;我不能踏進那屋門,屋子裏冒著嗆人的黑煙,家裏的煤用完了,我隻能從林子邊撿些濕柴火用。我已全然無望!
我在商店後邊泥地裏踽踽獨行。這些商店把東西賣給城裏最有錢的人,商人就住在樓上,我實際上是在他們的後院走。我記得當時的花園還沒種上春季植物,有一兩隻羊被圈在圈裏,一隻濕淋淋的狗弓著背被綁在柱子上。
任何偷盜行為在十二區都是被禁止的,偷盜者會被處死。我腦中突然閃過這樣的念頭,也許在垃圾裏可以找到點吃的,這沒人管。也許在肉鋪能找到些剩骨頭,或者在雜貨店找到些爛菜,沒人會吃這些東西,但我家人已經餓極了,她們可以吃。可真不走運,垃圾桶剛倒光。
經過麵包房時,剛出爐的麵包散發出誘人的香味,使我一陣暈眩。烤爐就在後院,金色的火苗散發出濃濃的暖意,湧出敞開的廚房門外,一股暖流和麵包的香味掠過,我像是受到催眠,迷糊暈眩;可陰冷的濕雨像冰涼的手指,打在我的臉上,迫使我恢複了意識。我掀開垃圾桶的蓋子,裏麵空空如也,太無情了。
這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衝我尖叫起來,我抬起頭,看到麵包師的老婆在衝我喊,叫我趕快走開,不然就叫治安警來,她還說看到“夾縫地帶”的野孩子在她家的垃圾桶裏亂扒真讓她惡心。這些粗話一聲聲地敲打著我,可我卻無力反抗。我小心翼翼地把垃圾桶的蓋子蓋上,一邊向後退,這時我看到了他,一個金黃頭發的小男孩從他媽媽的背後探出頭看著我。我在學校見過他,他和我同年級,可我不知道他叫什麼。他經常和城裏的洋孩子在一起,我又怎麼可能知道他叫什麼呢?這時,他媽媽回到麵包房,嘴裏還在嘟囔著。我朝他家的豬圈後走去,到豬圈另一側的一棵老蘋果樹下,無力地靠在樹幹上,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我。一想到要空手而歸,我突然堅持不住了,膝蓋酸軟,頹然癱倒在樹下。實在承受不了了,我太疲倦、太虛弱、太難受了。“讓他們去叫治安警,把我送到福利院吧。”我想,“或者幹脆讓我死在這兒,死在這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