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周平靜道:“昨日彭生公子說,公主喜歡很多東西都不過月餘,為何唯獨這醫術學了這麼久?”
“是父親說杜夫子才華通天,讓他多給阿薑教習,並不隻是醫術的。”文薑糾正道。
晏周點頭:“我也聽說杜祭酒博采眾家之長頗有見地。當年大王麵前一番言論,讓他受了賞識,任職祭酒。”他眸光晦暗。
杜仲原本是宮中醫官,因給齊王進言而被任為祭酒,乃眾學者之首。也正是那番言論,讓晏周失去父兄,走上了這條複仇之路。
文薑點頭:“那件事我記得,阿薑也在。”
晏周挑眉問道:“公主可還記得真切?想必當時言論精湛,甚是可觀吧。”
文薑麵對這個男子,瘋狂地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心思經曆全都講給他聽。“以前阿薑養了一隻小兔子,有天它不見了。我找到它時,它受了傷,是杜夫子給它治傷、喂藥。阿薑便要杜夫子給阿薑教醫術,這樣阿薑也可以給別人治傷了。”
晏周點頭:“阿薑有顆良善之心。之後呢?”
得到晏周的讚賞,文薑更是開懷:“我還讓姐姐跟我一起學呢,杜夫子知道好多東西……”她正要講下去,忽然感覺到晏周微微有些不耐。她心中一顫,不敢再說其他事,“那天姐姐當真來了禾殿陪我。她見到杜夫子還跟他說了話,好像他們之前見到過,隻是夫子不知姐姐是我的姐姐。”文薑見晏周重新看向她的臉心裏才鬆了口氣,繼續講道:“那天姐姐很不一樣,平時她都那麼溫和,但那天她給夫子提了好多問題,我看她像是故意在刁難夫子。”
“隻是夫子竟然也不像平時那樣寡言,一一對答針鋒相對。他們說了很多阿薑不懂的,還說到我們齊國若想稱王為霸,要如何作為。”
晏周明顯專注起來,問道:“他們怎麼說?”
文薑仔細想了想說道:“當時夫子冷笑著說齊國連周邊紀國、潭國之屬都無法滅掉,談什麼大業霸圖?滅小國、占其土,斂其財,方為興霸之捷徑。”
晏周的右手攥得死緊,一旁的孟伯也忍不住抬頭盯住文薑。當時齊魯兩國比拚國力,周邊小國在微妙的平衡中得以安居。但齊王采納杜仲之謀旦夕之間滅掉紀國,魯國根本就沒有發覺其意圖,那以後齊王連下數國成就霸業。而這,正是晏周最慘痛屈辱的回憶。
文薑並未察覺什麼,繼續回憶著:“當時姐姐諷他說那幾個小國自成一營,與齊國道路不通,兵士難行。尤其紀國山深林密地理崎嶇,更有‘白銀戰將’赤章,夫子竟還想滅其國,當真是空談。他說夫子沒有什麼真本事。”
“夫子被激,說那有何難,他就有辦法開出那麼一條路,但這時候突然……”文薑頓了頓。
“突然怎麼了?”晏周問,雖然事情的發展他早已知曉,卻仍如一根倒刺在心中。烽火三月,家國父兄隻能在夢中依稀可見,七年的時間每每回憶起當年舊事,他都讓自己靜、再靜。殘夢驚醒的無數個夜晚,讓他變得越來越寡言,人前君子風範,人後陰鷙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