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一聽到關倩茹電話裏的聲音,曲天宇心跳了一下。關倩茹問他最近忙什麼呢?他說瞎忙活。關倩茹就咯咯地笑。隔著距離,那聲音就顯得清純,仿佛當年她做學生的笑聲。曲天宇問她笑什麼啊?她說我高興啊,怎麼,還不許笑啊,你這人真有意思。男人麼,就這麼害羞。曲天宇總覺得這話有點怪怪的,說不出來的味道,總之不是學生和老師說話的口氣。那種味兒仿佛帶點兒什麼暗示,什麼什麼……他一時想不出來恰當的詞語。關倩茹問他怎麼總是不給她打電話,那語氣含著責備,還有抱怨。自從他們互相交換了手機號,曲天宇幾次想撥她的號碼的,可是他明白,這一撥難免就會有故事發生,可是他不想來得這麼快。他喜歡那條通向愛情的小徑,朦朧的,半明半暗的,潮濕而隱蔽,遮掩在花束和綠藤之中。那種神秘的感覺,更令他迷離。關倩茹的意思這麼直截了當,讓他有點不適應。他說一天實在是忙啊。關倩茹倒是不客氣,說忙是借口吧,那我就掛了。話剛落地,手機就斷線了。

接電話的這當兒,曲天宇正站在重陽鎮政府的院子。重陽中學因為亂收費,被《渭城日報》的兩個記者抓住不放。他是縣新聞宣傳中心主任兼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分管外宣,“滅火”的任務非他莫屬。這時,兩個記者正在糾纏著鎮上的曹書記,他就借機出來透透氣。

一會兒,曹書記出來說沒事了。看著記者的車拐出了鎮政府的大門,曲天宇說那我就走了,曹書記說到我辦公室再坐坐,他說還有事。兩人握了手,曲天宇就上了車。

路過全真宮,曲天宇下車進了宮門。這是王重陽修道成道的地方。每次來重陽鎮,他都要進宮看看。這兒不像縣城那麼嘈雜,身子一進去,心靈就會輕鬆。幾天前,他在縣電視台的新聞裏看到,一個姓李的道長在新修的地宮裏服氣辟穀十三天,期間還雕刻了五塊石碑,這無疑是生命的奇跡。人的生命裏潛伏著怎樣的奇跡,這是他感興趣的。可惜,他事先絲毫不知道這件事,錯過了目睹人類奇跡的過程。全真宮的陳道長見他進宮,領他下了地宮,看了李道長辟穀的地方。他埋怨陳道長把這事沒有及時告訴他:“我們還是朋友呢,你還是我的師父啊。”陳道長連聲道歉,說那些日子實在太忙了,外邊不停來人,忙起來就忘了他。“以後宮裏有什麼大事,別忘了給我打聲招呼啊。”他叮嚀陳道長。

轉了一圈,兩人在那兩棵黃楊樹前站住了。兩棵翠綠泛黃的小葉黃楊連枝並生,曆經六百多年的風霜,形同姐妹,萼華姿茜。曲天宇進了宮門,停滯最多的就是這兒。陳道長說它六百年了,曲天宇覺得它們遠比六百年漫長。東邊的那棵,巨傘一般的樹冠下能圍坐三四十人,而同時栽種的西邊的那棵,樹冠不及它的十分之一。他想象著,大的是丈夫,小的是妻子。這自然就是怪啊,樹的生長也有姻緣啊。有時,他會在東邊那棵大樹下坐坐,和一棵樹進行著心靈的交流。坐著坐著,就來了禪意的感覺。

驅車返回,自然要經過新修的潦河大橋。曲天宇讓司機小侯把車停在岸邊,下了車注視著河水邊洗衣的幾個少女,想起了《詩經》的句子: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少女和水,是自然界最溫柔的組合。一個少女站在潦水中,望著水鳥翩翩,隱藏在葦叢中的情郎浮想聯翩,如癡如醉。進入了這樣的境界,他就想起了關倩茹在蒼龍河邊讀書的情景。那時他還在三中教語文,關倩茹是他的學生。三中的西牆外就是蒼龍河。喜歡清靜的學生下午課後坐在河水邊看書,他在河岸上踱步時,目光常常就定格在關倩茹的背影上。她穿著一件綠衫,腦後的頭發用皮筋紮著。偶爾,一隻鳥兒從水麵掠過,她抬起眼,目光尾隨著鳥兒盤旋。

大橋上遊不遠處坐著幾個垂釣者。午後的陽光浮遊在水麵上,沉靜而迷離。有風,河水一波連著一波,積澱著曲天宇兒時的記憶。他小時沒有釣過魚,隻是在水淺的時候和夥伴們截了一段河水,用手在水裏摸魚。

潦河在這兒是它全程最寬的地段,有二百多米。曲天宇小的時候,河裏的水鋪滿了河床,清澈見底,成為他童年的樂園。生命的進程裏,他總是難以忘記他和夥伴們念過的那首童謠:“潦水潦水羅羅,裏頭坐個格格;格格出來買菜,裏頭坐個妖怪;妖怪出來掄棒,裏頭坐個和尚;和尚出來念經,裏頭坐個姑娘……”

一首童謠,給曲天宇留下了許多解不開的疑惑。譬如說“羅羅”,他後來才知道,那是鄉下人搖篩子左右搖擺的動作,還有“格格”,他一直以為是“哥哥”,總是疑惑著“哥哥”為何要賣菜?疑惑歸疑惑,他一直沒有追根問底。直到前幾年電視裏演《還珠格格》,他才醒悟“格格”是滿語的譯音,在漢語裏是小姐、姑娘之意。至於為什麼河水裏輪番坐著“格格”、“妖怪、“和尚”,那就更高深莫測了。一首童謠就是一副意象,蘊含著人生許多的況味。

遐想間,手機響了,中斷了曲天宇的回憶。他沒有看號碼,就把手機貼在了耳朵上。“天宇,你在哪兒?”是席常農的聲音。曲天宇說剛從重陽鎮回來,馬上就到縣城了。席常農說一會去報社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