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偷偷瞄了眼屋內那微微動了一下的雲母屏風, 也不知道她八姐聽到沈鳴如此評價, 會作何感想, 大約還是難受的罷。她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額頭:“是麼?可我覺得忒好啊, 讓我再學個十年定然也畫不出這樣的。”
沈鳴輕笑, 轉移了話題:“今日是我頭回造訪伯府, 剛才一路走來這翠微苑, 隻覺得府中山池相映,十分雅致,不如十一你帶我去府中逛逛。”
其實伶俜自己對著府中也不甚熟悉, 昨日一個人跑去溜達,還險些迷了路,周周轉轉繞了幾道彎路才找回來。不過有小青蘿引路, 就不是問題。
幾句話下來, 伶俜覺得沈鳴真真是跟從前大為不同,大約可以謂之為——長大了。雖則還是個不足十六歲的少年, 但言談舉止間已有了成人的從容。明明以前, 她還仗著自己重生的優勢, 暗自將他當成個孩子。但如今, 這人卻已經是需要自己從內心仰視的大人了。
從前沈鳴看著性子怪譎, 但她知道他其實再單純不過, 所以並不怎麼懼他。如今對著這個明明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世子爺,倒是有些不太自在。因為她知道,這個看著斯文俊逸的少年, 沒有了當初的懵懂, 卻多了幾分不著痕跡的事故與城府。
這是好事,卻也不盡然是好事。
小青蘿拎著一隻木箱子,在前方嘰嘰喳喳地帶路,伶俜和沈鳴走在後頭,沿路都是秀雅別致的山石花草,間或點綴雕梁畫棟的樓閣亭台。謝家祖業都是鋪子良田之類不需費心,隻等著躺著收錢的行當,伶俜她爹又不問時政,除了在七個姨娘二十幾個孩子之間費了些心神,閑暇就是倒弄府中這些玩意兒,一花一石都是他精心挑選。
沈鳴大約也是個風雅之人,一路不時點頭輕讚。走了一段,因著日頭有些高,兩人便在府中池子的水榭小歇。伶俐的小青蘿將木箱子打開,擺出果盤和茶水。
伶俜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沈鳴,見他不緊不慢地飲了口茶,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荷池中的蓮葉上,佯裝隨口笑著道:“前些天國公爺來了府上,同爹爹商討世子爺的婚事,看來過不了多久,十一就可以喚世子一聲姐夫了。”
沈鳴微微一愣,目光落在她嬌俏的臉上,抿唇輕笑了笑:“我尚不滿十六歲,襲了職馬上要去錦衣衛當差,成親一事對我為時尚早。不過是我外祖父聽了天橋大仙的話,病急亂投醫罷了,沈謝兩家的婚約還得日後再說。”
伶俜跟她爹當時聽到這消息一樣,怔怔然眨了眨眼睛。不過她反應過來,內心的波瀾比他爹可大多了。因為沈鳴若是要等個兩年再成親,那時估摸著八姐九姐都已經出嫁,那這婚約不是又落在她頭上?
不行!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上輩子的慘劇再次重演。
她想了想,笑道:“若是十一沒記錯,世子爺翻過年就該滿十六歲了,男子十六歲成親正當年紀。自古以來就有男兒先成家後立業之說,何來為時尚早?”
沈鳴清俊的臉,浮上一絲淺笑,漆黑如墨的眼睛柔柔地看著她,就像是在看一個孩子,他到底還是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摸了一把:“有些事情,你還不懂。”
伶俜心中苦笑,他有何事自己不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廝若是不成親,這輩子她紅顏薄命的機會又多了幾分。
正在她冥思苦想如何勸說他時,遊廊上一個身著藕荷色綾羅襦裙的少女,款款而來。正是謝家九小姐。
伶俜眼睛一亮,朝那方向一指:“世子,我九姐姐來了,上回你們見過的。”
謝九聽聞沈鳴到訪,特意精心裝扮了一番,本來就賽雪的肌膚,抹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清麗動人,可謂是人比花嬌。連伶俜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九姐確實是個千裏挑一的美人兒,雖則前晚還跟謝八抱在地上打了一架,但隻要保持著大家閨秀的模樣,看過去還是會讓人忍不住讚歎。
她不動聲色瞥了眼沈鳴,隻見他在謝九行禮的時候,淡淡點了點頭應了一聲,便麵無表情的移開目光,臉上又恢複了那慣有的冷漠。
美人當前,你倒是多看兩眼啊!
伶俜心中暗急,心道從寺廟裏出來的人,到底是比尋常男子坐懷不亂一些。她拉著謝九坐下,笑著朝沈鳴道:“九姐姐十分喜愛書法丹青,聽聞世子精於這兩樣,正想著有機會和您討教一二,擇日不如撞日,要不然……”
謝九正暗自稱讚自己妹妹上道,卻聽沈鳴輕描淡寫打斷:“今日我是上門拜訪伯爺,順道探望十一,看你在京城過不過得慣?現下園子也逛了,茶葉喝了,也該道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