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蝴蝶飛飛(二)(1 / 3)

第四章 蝴蝶飛飛(二)

何日君再來

到如今,在香泠的記憶裏,總還是抹不掉官家給她的羞辱。偌大的一座繁華躁動的城,她走不出去,也無處去。個中的淒楚和怨恨,就好比掌心的裂紋,糾纏煩亂,而又涇渭分明。 那個時候,香泠以為,她跟官錦榮便叫做真心相愛了。到最後才明白,對方所有擲地有聲的承諾,不過也隻是說說而已。 官錦榮到底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而她傅香泠,跟著掌勺的廚娘,在官家做了三個月的燒火丫頭,已然形銷骨立。她這樣的山野村姑,自小被父母遺棄,亂世中輾轉,來到此處,求的也隻是一個棲身之所,這樣的背景遭遇,注定了官錦榮的大獲全勝。一直到官家的老太太掘出了這段私情,毒打她,言辭間百般羞辱,香泠才看清楚,那個噤若寒蟬的官錦榮,原來是如此的懦弱沒有擔當。 彼時,夜深風寒,傾盆的暴雨像尖刀一樣刺在身上,香泠昏沉沉的被丟在門外的大街上。官家的人,連一粒米都不允許她帶走。 這段經曆就仿佛一場醒不了的噩夢,讓香泠風光於人前,卻越發冷漠孤僻。那以後,她穿起奢華的舞衣,以撩人的姿態,在城中最奢靡的場所,樂滿都夜總會的舞台上,日複一日唱著男歡女愛的歌。或濃鬱,或涼薄。 到如今,兩年過去,傅香泠的豔名已然街知巷聞。 斷掌女子,命犯孤克。橫亙一線,截斷塵緣。 這十六字的批語,從香泠懂事的那一年起,就像藤條一樣纏繞著她,父母便是因此,狠心將她拋棄。香泠原本不信,或者說,她不甘心被區區的兩句話束縛了人生。這樣淒慘的預言,她甚至希望官錦榮可以打破。 卻還是一場歡喜一場空。 謝了幕,在後台空蕩蕩的化裝間裏,香泠看著右手的掌心,突然隻覺得寒涼。那也是第一次,香泠不得不承認,有關掌紋的恐慌,其實早已存在。 而香泠就在那樣明確的恐慌裏,發現窗戶被人撬開,一個黑影落進來。 隨後大堂的舞曲停了,桌椅碰撞,酒杯砸地,還有暴戾的聲音嚷嚷著,說剛才有人在外麵槍殺了黑龍會的當家,他們追蹤凶徒至此,要對整個樂滿都進行搜索和盤查。 樂滿都原本就是龍蛇混雜的地方,這樣的場麵,香泠可謂見慣不驚,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唬得幾個彪形大漢垂頭喪氣退出了化妝間。誰都知道,這位八麵玲瓏的傅小姐,與城中不少的達官顯貴素有交情,如此女子,又哪裏能夠輕易就得罪。

等所有的人都散去,香泠也不理會,拿了手袋徑自離開了。第二天,她收到一束鮮豔的紅玫瑰,沒有卡片或字條,第三第四天,仍然是這樣。到了第五天,才有人主動來找她,笑盈盈地問,那些花你還喜歡吧? 香泠回頭,看見一張陌生男子的臉。於是漫不經心地問他,你是誰? 他答,嚴頌升。 香泠微微一顫,驚的是此人來頭不小。早聽說那嚴老爺是個叱吒黑白兩道的狠角,嚴家的廣昌船運,霸占的是整個新界三分之二的碼頭。諸多的門派幫會,縱然心有不平,卻礙於嚴家的勢力,多半不敢噤聲。 嚴頌升看香泠一臉的驚詫,輕輕挑起她的下巴,柔聲說,你既然救我,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 香泠恍然,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廣昌與黑龍會明爭暗鬥,已經不是一年半載的事情。黑龍會當家的遇害,嚴家人有最大的嫌疑,若當時能將凶徒捕獲,就算撕破了臉皮血戰一場也無妨,但如今沒證沒據,迫於財團和輿論的壓力,黑龍會除了治喪和推舉新任的當家,暫時未能輕舉妄動。 香泠承接著嚴頌升輕佻的眉眼,想他必定是將自己當作媚俗的歡場女子,臉色黯下來,撥開他的手,冷笑道,我何嚐是要救你,不過是厭惡黑龍會與日本人勾結,才故意作對罷了。嚴少爺,我傅香泠雖然也是攀龍附鳳的女子,但我寧可找那些踏實正當的人家,怎麼都好過惹上您這樣的風雲人物吧。 言辭尖酸,話鋒犀利,卻讓嚴頌升笑開了懷。香泠也有些後怕,但見嚴頌升每晚都隻是坐在大廳的角落,也不喧嘩鬧事,她才漸漸寬了心。她的歌唱完,他也離開,留下半截香煙在咖啡色的茶幾上,剩餘的火光明明滅滅,好象在釋放著憂鬱,又好象一種無聲的挑釁。 香泠問嚴頌升,你究竟想要怎樣? 嚴頌升做出很無辜的樣子,攤開手,反問香泠,什麼怎麼樣,難道來聽你唱歌的人,都要得到你的許可才能入場?他看香泠又急又氣的模樣甚是可愛,忍俊不禁,便又問道,是不是我在這裏,嚇著你了? 香泠知道自己辯不了他,又瞪他一眼,轉身走了。嚴頌升卻又在背後喊她,我喜歡聽你唱歌,是真的。 自詡閱人無數,看淡了歡場,卻還是分明的聽見話中誠懇之意。心中凜然一動,牽了牽嘴角,重又轉過身來,走到嚴頌升麵前,問他,幫我做一件事情,以後,我可以隨時唱給你聽。 沒多久,官家的生意垮了,好端端的運貨船,一箱一箱的海產,變成來曆不明的私鹽。老太太受了刺激,一病不起,下人們也卷了鋪蓋各自謀生,最後,隻剩下官錦榮一人。 香泠挽著嚴頌升離開樂滿都,司機為她開門的時候,她看見官錦榮的落魄謙卑。他們去吃消夜,然後嚴頌升帶她去上水的別墅。官錦榮就那樣僵硬的開著車,從後視鏡裏看著嚴頌升與香泠耳鬢廝磨,連汽車的喇叭也沒有按了。 香泠心中別扭,問嚴頌升,你是故意找官錦榮來做你的司機對不對? 嚴頌升溫和地笑著,依舊滿臉寵溺的深摯表情。香泠,我這也是想替你出一口氣罷了。香泠睥睨著他,昏幽的燈光撒下來,麵色是蒙了塵一般的蠟黃。 你調查我? 嚴頌升抽一口煙,說,我也是好奇,想知道你同官錦榮一家到底有何過節,值得你拿整個人來回報我。 香泠摔門出去,在樓下客廳的沙發上躺了整晚,間中小寐一陣,睜開眼睛看見嚴頌升的背影,呢絨的薄毯邊緣,似是留著他手指的餘溫。 香泠蜷得更緊了,恍惚有眼淚潸然的蜿蜒落下來。

卻不知為誰。 嚴頌升再到樂滿都來,香泠避著他。她在台上輕歌曼舞的唱著卡門,眼神投在角落的那點火光上,總是帶著嘲諷和戲謔。 男人不過是一種下賤的東西。 愛情不過是一種無聊的遊戲。 香泠連續唱了幾晚,這泄憤的歌詞讓她的笑容逐漸放肆,舞姿也更為妖嬈。嚴頌升在後台堵到她,一把抓著她的手腕,幾乎要聽到清脆的骨頭聲音。他問她怎麼突然冷淡起來。香泠說你就當我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吧。 嚴頌升卻不肯罷休,硬是將香泠塞上車,帶回了別墅。香泠哭著喊著,指甲在嚴頌升的胸前抓出一道道滾燙的紅印,掙紮得沒了力氣,便收斂了所有的聲音,奄奄一息的躺在那裏,眼睛如銅錢一樣張著,都是絕望和驚恐。 這個時候,嚴頌升離開了。走之前問香泠一句話,難道我從來都隻讓你覺得厭惡? 香泠又哭又笑,說,我隻是利用你。 逐漸平靜下來。 角落空了,煙頭與玫瑰都不再出現。男人的吹捧獻媚,開始讓香泠覺得膩煩。寂寞更甚。 官錦榮似乎也不做嚴頌升的司機了,香泠幾次看見他,弓著身子拖一輛黃包車,經過樂滿都的時候,又總要抬頭向門內張望。 起初,香泠還有幾絲僅存的歡愉,報複的快感讓她掩麵而笑。 次數多了,便也意興索然。 有一次香泠喝多了酒,帶著微熏的醉意,攔著官錦榮的車要他送她回家。官錦榮也不拒絕,扶她上了車。一路上,不管香泠說些什麼,他一個字也沒有應答。 但有一句,就像驚天的鑼鼓,徹夜都在耳邊聒噪。 官錦榮,你對我,是否尚未忘情

紫水晶的愛情

傳說紫晶最出名的功效是能治癲癇症或者阻止酒鬼。紫晶醒酒的掌故是從古希臘酒神巴庫斯(Bacchus)那兒傳來的。據說月亮、貞潔女神狄安娜(Diana)有一次冒犯了酒神巴庫斯,他為報私仇,宣布要讓他所遇到的第一個女人被老虎吃掉。恰在這時,一個漂亮的少女紫晶(Amethyst)經過他的小道,酒神便喚一隻凶惡的老虎衝向紫晶,危難之中她求救於貞潔女神狄安娜,狄安娜把她救出,為保護她將她變成了一塊純潔幹淨的石頭。酒神巴庫斯看到這一切,突然醒悟,為了表示歉意,將葡萄酒倒在紫晶石化的軀體上。由於該傳說與酒神巴庫斯有聯係,因此長期以來人們堅持認為用紫晶杯子喝酒,即使喝酒過量,也能使喝酒者免於喝醉而失去理智。 傳說中,隻要流盡了一生的淚水,你所思念的人就會回到你的身邊,但是我沒有。 屬於我的這一段紫水晶的愛情,沒有象我們曾經想象的那樣天長地久。 那是一個特別寒冷的冬天,也是我記憶中最漫長的冬天。 在日複一日的無聊中我發現自己真是個一事無成的人,連一個適合自己的工作都找不到,我失落沮喪到了極點。 有一天,小武忽然打電話來,她說聽說我失業了,還說她也從原來的單位出來了,現在沒什麼事可做,家裏新裝了台電腦,問我要不要過來一起學,我同意了。於是我們又見麵了,她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麼漂亮,不過成熟多了。我們一起學電腦,聊天。說起來那年的冬天雖然寒冷,但是我的心中卻感到異常地溫暖,我想那是因為有小武在身邊的緣故吧。說起來那年的冬天我們過得甜蜜而滿足。

情人節快到了,往日的朋友早就定好了和女友的約會。我見小武有些失落,就約她那天也出去玩。我上街到處轉,想給小武買一個禮物。終於有一天我在石頭記裏發現了一塊紫色的水晶石,樣式雖然簡單,但晶瑩剔透,況且紫色一向是我和小武都喜歡的顏色,隻是石頭真的很貴。 因為上班的時候的大手大腳,我並沒有什麼積蓄,可我不忍再看見小武失望的眼神。思索再三,我終於決定把我費了好多心血收集全的一套《丁丁曆險記》賣了。當我把那塊小小的紫水晶捧在手中的時候,我仿佛看見小武甜甜的笑臉。 情人節的那天下了雪,但這絲毫沒有降低大街上人們過情人節的熱度,玫瑰與巧克力成了最暢銷的東西。我和小武也裝模作樣地混跡其中,逛書店,吃麥當勞。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和女孩一起過情人節,是我生命中永難忘記的一個情人節。 在中街等車回家的時候,遠處的什麼地方放起了煙花,絢麗的夜空把情人節裝點得浪漫而華麗。小武不停地叫著,指著五顏六色的煙花興奮得不得了。我想起了送她的禮物,就拿出準備好的盒子遞給她。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拿出來看了看,忽然狡黠地笑了,說:你知道嗎?紫水晶是不能隨便送女孩子的。我問為什麼。她的臉一紅,說:因為紫水晶象征著熱烈的愛情,你知道嗎?我的心一動,說:小武,做我的女友吧。 愛情就這樣突如其來,由於她的聰明和懂事,她很快在我的家人和朋友中間獲得好評,家裏甚至計劃時機成熟就讓我們結婚。 雖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更快樂了,但我總覺得我們之間有一道障礙難以突破,至於那障礙是什麼,我一直弄不清楚。我知道在這一片歌舞升平的背後必然隱藏著什麼未知的風暴,因為這似乎成了我人生的規律,而我的直覺一向都是很靈的。 漸漸地,我們開始為了一些小事爭吵,我想她是對我失望了。我們慢慢疏遠,一方麵是她的工作忙,另一方麵是我意冷心灰,又不甘心,想找個體麵一點的工作再去找她,就這樣我們陷入了冷戰。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快樂總是這樣的短暫。 隨著夏天的來臨,我的工作沒有任何的頭緒。終於有一天我的一篇小文章在報紙上發表了,我很高興,那畢竟是我的第一篇作品啊。我去找了小武。我們一起在街中走了很久,談了很多。送她回家的路上,我發現小武並沒有戴那塊水晶石,而以前她一直是貼身戴著的。她猶豫著說:現在我就你這麼一個朋友了..,一瞬間,我全明白了。我知道,我們已無法將愛情進行到底了,她已經對我徹底地絕望了。我沒有說什麼,接過她還給我的書,看著她漸漸走遠,我的心莫名地痛了起來。我把那篇刊有我文章的報紙慢慢撕成碎片,散落到夜晚微涼的風中。 回到家,我在書中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麵是一串數字,我知道小武常把解不開的空當接龍記下來,讓我回家去解。這一張不知是她什麼時候夾在書中的,也許她已經忘了,正如她會忘記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日子。打開電腦,找到紙條上的那局,玩了半天,我解不開那局空當接龍,就象我解不開我們的愛情,忽然之間我淚流滿麵。 日和夜相互替換著,我的最後一滴眼淚,在榻上,緩緩滑落--暮靄,將它染成了紫色。 與武分手的那天,是我的26歲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