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她停了,抬頭看向魏紫,姑娘已經被她說得呆住了,眼角還要掉不掉掛著兩滴淚,鼻頭紅紅的,明亮的眼睛還懵懵懂懂,好像沒聽懂王徽剛才的話。
美人垂淚自有可愛可憐之處,王徽撩妹劣根性發作,忍不住站起身,低頭伸手,拭去魏紫眼角淚珠,柔聲道:“是以,我不想再做那等人下之人,日日性命懸於他人之手,你可明白?”
魏紫還有點迷糊,對少夫人那一席話似懂非懂,聽主子發問,下意識點了點頭。
王徽看出她還迷茫,也不欲再多言,反正日後隨她身側,見的事多了,自也能明白,遂轉身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當以夢中娘親教誨行事,自立於世,若言語行止與往日有所不同,你大可不必驚訝。”
等了半晌,未聞魏紫回答,王徽扭頭,卻看到姑娘已經擦幹了眼淚,神情變得平靜了許多。
魏紫當然還未能全然領會王徽的意思,但她篤信亡者托夢之類的說法,聽到是已故的太太顯靈,金石之言,哪還會有半分疑竇?況且少夫人是主子,她隻是個下人,主子行事,從來不需與下人解釋;她心裏便算有疑惑,也絕不敢違逆少夫人之意,少夫人本來並沒有必要同她解釋的。
但……少夫人不僅解釋,還解釋得如此通透、誠懇,簡直、簡直——好像根本沒有拿她當奴仆看待一般。
魏紫心中感戴,情緒也有點小激動,但素來性子持重,麵色依舊平靜,隻是眼神多了幾分堅定。她跪下來,鄭重向王徽磕了個頭,道:“少夫人放心,婢子自幼隨少夫人一同長大,自然一輩子都是少夫人的人,但有所命,無有不從。”
王徽定定看她一眼,微微點頭,露出一絲微笑:“知道你是個好的,起來吧。回頭記得也跟姚黃說一聲,她性子粗,但心裏說不定也有疑惑。”
“是。”魏紫露出一個柔美的笑容,高高興興站起身來,少夫人這席話也算是解了她一個心病,頓時輕鬆了好些。
不一時,姚黃和趙粉就傳了飯進來。
王徽住在東院,並沒有自己的小廚房,一日三餐都受大廚房供奉。大廚房管事林婆子是蘇氏親信,自然不會對東院假以辭色,送來的飯食時有克扣,葷菜也有,但多是不新鮮或下腳料;什麼精細糕點、時鮮菜蔬、整雞整鴨整魚從來不見,東院若想打牙祭,須得自己花錢去大廚房整治,還比府外市價要貴。
一小鍋白米飯,白灼蘿卜絲,什錦豆腐撈,翡翠菠菜湯,醋溜藕片,唯一的葷菜隻有一道水晶肴肉,算是涼菜,切了薄薄的二十來片,可憐巴巴躺在碟子裏。
王徽不挑食,想當年她和一眾袍澤被困坎達拉小行星群,戰艦拋錨,隻得迫降在一處荒蕪的沙漠之中。她和部下在那裏滯留了整整兩個月才等到救援,期間隻能吃寡淡無味的合成營養劑,營養劑吃完了,就隻能就地取材充饑,一隻沙鼠都算改善夥食,通常隻有仙人掌塊莖、烤蠍子、炙蝗蟲之類可以入口,到了後期甚至生吞。
後來位高權重,再也不必親自涉險,但王徽還是不尚奢華,口味清淡。當然也喜歡吃肉,但眼下桌上這些菜色,也不會讓她拒絕就是了。
然而,喜歡清淡,和不得不清淡,是有本質區別的。
王徽就著米飯吃了些菜,吃到八成飽,夾了一片肴肉,入口鮮甜可口,肥而不膩,遂看了在旁伺候的三姝一眼,知道她們的夥食隻會比自己更差,估計連肉星都不常見,幹脆又叫小丫頭拿了三副碗碟,把肉等分成四份,自己一份,剩下三份分別盛在碟子裏。
“大廚房向來小氣,今日倒難得送過來這盤肴肉,”她說,“你們跟了我,平日也沒少受委屈,現在有好吃的,咱們便平分了罷。”
帥有酒,當傾於河,與眾將共飲。
原主對魏紫姚黃不好也不壞,平時有什麼好東西,偶爾幾次也會賞給丫頭們嚐嚐,所以魏紫姚黃雖然感激,但也沒推辭,行禮謝過,端起自己的那一份,小口小口吃起來。
趙粉就有點懵了,平日原主有多煩她,她還是有些自知之明,那是基本連身都不能近的,更別提伺候用飯了。
可今天……少夫人這……對她心平氣和、和顏悅色就不說了,瘋子一樣拿簪子劃自己的臉——簡直像被不幹淨的東西附了身。現在不僅讓自己伺候午飯,居然還賞了肉?分量還和那倆丫頭的一樣多?
而今天發生的這些事,她就算捅到夫人那裏,夫人多半連一個字也不會信她。
話又說回來,若是夫人真如她嘴裏所說那般信重她,也不會把她發配到東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