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千秋大夢,才辭星漢下神州 冬至(1 / 3)

轉眼就到了十一月中, 天氣仿佛驟然間就冷了下來。

前幾日王徽去破卷樓讀書時, 邵雲啟已端坐屋內等她, 還拉來一車皮貨, 隻說是蘇鍔臨走前交代他的, 待今年慶豐和茂通的紅利發了, 便置辦了皮子送過來, 算是送她的年貨表禮。

王徽有些意外,粗粗一看就皺了眉頭。

單是小件的羊羔皮、灰狼皮就各有十張,又有灰鼠、銀鼠、紫貂、猞猁猻各二十張, 都是油光水滑、毛色豐沛的上等冬皮。

但最打眼的還是那幾張狐皮,紅狐六張,色如烈火, 豔麗奪目, 玄狐四張,漆黑油亮, 華貴雍容;而白狐隻有一張, 竟比其餘狐皮大了足足兩圈有餘, 乍看就如一團雲朵臥在那裏, 半根雜毛也無, 通體雪白, 柔如絲滑如水,觸手輕如雲煙卻又暖人心脾,隻摸一下就恨不能整個人都鑽進裏頭去才好。

這樣的一領白狐, 少說也值個千八百兩銀子, 奸商一點的,便是賣到兩千兩,也有的是富戶願意收購。

王徽就不信這是蘇鍔買的,最起碼也不可能全是,這一車皮貨加起來也有五六千兩白銀,蘇鍔又不欠自己什麼,除非他是逆料自己出海必死,這才托邵雲啟買了皮貨來補償自己。

再三追問之下,邵雲啟才不情不願承認,說這車皮子都是自己北邊莊子的出產,那白狐則是費了許多周折從柔然人手裏收到的。

“……為何?”王徽實在是搞不清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邵雲啟嘿嘿一笑,罕見地露了點訕然的表情,撓撓頭皮道:“那日老和尚吞吞吐吐,不肯說你命格,我實在掛懷,就忍不住去問了他徒孫淨虛。小沙彌跟我說,後來他師祖在房裏寫了兩個字,他隻來得及瞅一眼,就被老和尚起個火盆燒了。”

“那兩個字是‘送王在淵一車皮貨’嗎?”

邵雲啟翻個白眼,“……總之這些是你的了,那張白狐我費了好大勁才弄到,就不跟你算人工費了,隻算皮子的價是一千五百兩紋銀,再加上其他的,共計七千七百兩,你拿回去裁衣服,送人,不拘做什麼,算是先欠著我的,來日有錢了,須得十倍還我!你不用瞪我,我說的不是蘇廷梅從南洋回來的時候,他帶回來分給你的錢我不要,那時候你還不算真的有錢呢。來來來,咱們立個字據……”

說著就叫東皋進來侍奉筆墨。

“邵雲啟,你莫跟我耍無賴。”王徽冷了臉,斜一眼探進頭來的東皋,聲音沉沉,“出去。”

東皋嚇得脖子一縮,跑沒影了。

“……死奴才給我滾回來,你到底是誰的奴才!”邵雲啟氣急敗壞。

“到底怎麼回事,你不說清楚,這事沒完,”王徽冷冷道,“誑著騙著就想哄我欠下你的東西,當我王徽是三歲孩子不成?”

“好端端的生什麼氣呀?”邵雲啟嘀咕一句,而後又換了笑臉,“我跟你說笑呢,咱倆誰跟誰,立什麼字據……隻不過你眼下在金陵也算打響了名頭,在孫府裏日子好過了不少吧?可廷梅還沒回來,你手頭也沒有多少現銀使喚,不管是打賞下人還是各府走禮,或是孝敬公婆,你就算再不願做,麵子上也總得過得去才行,這點子東西你收著還是很有用的,市麵上可尋不到這樣好的貨色。”

這話說得倒還算在理。

不過王徽還是沒接他話茬,眯著眼把他細細打量一番,就約略摸透了其人心思,這家夥定是在智性那裏得了什麼風聲,想著她日後有可能發達,就趕緊先跑過來送錢送物,萬一智性所料成真,那他對她也算相助於微時,來日自然大有好處。

……這幫人還真是迷信那老和尚啊,連邵雲啟這等自詡出塵的也不能免俗嗎?

王徽想著,也就不再追問智性寫了什麼,隻緩了臉色,溫言道:“龍驤,你何必如此?如你所說,咱倆誰跟誰,你幫我的還不夠多嗎?不論是介紹國師與我相識,還是讓我進你別業讀書,與我而言,都是難以報償的恩惠。我王徽雖為女流,卻也知恩圖報,不論困達,都不會忘記你的恩情,你如此做,實在是小瞧了我了。”

邵雲啟眼睛一轉,思量一番,也正色道:“我並非小瞧你,隻我這人性子乖張,旁人不會做的事,我卻偏要做了試試。為你引薦老和尚或是給你江海寸心的鑰匙,於我而言都隻是舉手之勞,不費吹灰之力,所以我想著,還是拿點實在東西,真金白銀擱在你這兒,才踏實一些。”

“……那你為何一開始又要騙我說是廷梅的紅利買的?”王徽問。

邵雲啟麵不改色道:“你別看蘇鍔做買賣的時候一肚子壞水,奸得流油,可對上朋友,他就是十足一傻大頭。我先跟你說是他送的,待他返航回來,你必會過問此事,然後他再否認,不就更能顯出我高風亮節、不居功勞嗎?這樣你也會更加高看我一眼,豈不是好?”

王徽:“……”

“這就叫空手套白狼,旁人一本萬利,我是無本萬利。”邵雲啟得意洋洋。

而後就放起了賴,死活非要王徽收下這車皮子不可。

王徽被他鬧得頭大,想想這些東西的確對自己有用,而且不是有句話說麼,強者不懼怕受人恩惠,因為他們有信心可以報償恩情,於是終於鬆口收下了。

邵雲啟眉開眼笑,連聲道:“若是缺錢了或者有其他什麼事情,盡管開口啊,自己人別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