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千秋大夢,才辭星漢下神州 同舟(2 / 3)

王徽看了她半晌,蹙了眉頭,盡量把聲音放柔:“豆綠。”

豆綠手指頓了頓,卻依舊垂著頭。

“……少夫人。”她輕聲回應,聲音有些嘶啞。

王徽張張嘴,卻有些詞窮,她並不擅長安慰人,更不會做什麼傷後心理輔導,言辭激烈的激將法她倒是會用,可毀容這種事,即便是後世開明時代的職業女性——甚至包括很多男人——遇到這種事,都不見得能徹底恢複過來,更何況靠臉吃飯的古代女人呢。

豆綠再聰明剔透,到底不過十四五歲的孩子,遇到這種事……在她心中恐怕已經是天塌地陷了,所以斷斷不能直接言語相激,須得想個什麼法子柔和勸慰、曲線救國才行。

豆綠母親沉屙不起,兄長好逸惡勞,一家用度全靠她在國公府做妾的月例銀子支撐,別說幫襯了,不添堵就是好的;而這國公府,蘇氏和孫浩銘說是千嬌萬寵著豆綠,可一碰到火災,還是撒腿跑了個幹淨,生生把她一條人命留在火海裏,若非扶柳連夜跑來求救,隻怕就會被活活燒死。

更何況她現下容貌已毀,又身嬌體弱,半點謀生技能都沒有。

若王徽撒手不管,豆綠或許也能活下去,畢竟國公府不缺這口飯給她吃,但想必後半輩子會過得淒慘無比,再無出頭之日。

這要是旁人,自然不關王徽的事,可這是她早就想收攬的豆綠呀,雖然體質羸弱,頭腦卻十分聰明,若悉心教導一番,單論智商恐怕就不會下於濮陽荑,就這般放手,委實可惜。

這姑娘便如渾金璞玉,稍加打磨,便會綻放出耀眼光華,若因外貌上的一點瑕疵便就此蹉跎一生,豈非絕大的憾事?

古往今來,多少驚才絕豔的女子,就是因為這樣那樣的桎梏束縛,以及世道時局的不公和摧殘,最終連一絲微弱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就這樣銷聲匿跡,明珠也風化成了曆史的塵埃。

可是……豆綠,你不會這樣的。

王徽深深地看著垂頭的姑娘,嘴角彎出一絲微笑。

不,當然不會,肯定不會。

“你好好休息,我讓扶柳過來陪你說話解悶,缺什麼隻管和魏紫她們說。”王徽站起身,拍拍豆綠肩膀,“我改日再來瞧你。”

豆綠輕輕抬眼,目送王徽的背影走出房門,忽然感到一陣悲從中來,忍不住紅了眼眶。

扶柳也紅了眼圈,但還是拉著她手細聲勸慰,“姨娘,莫要哭了,這……還沒長好,大夫說了,不能沾水的……”

豆綠微微仰頭,努力睜大眼,過了好一會才把淚意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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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徽回到書房就坐到桌前開始寫信,在濮陽荑的教導下,她一手館閣體已寫得相當不錯,不說有什麼風骨,但至少能見人了,若是謄寫在科考的卷子上,雖不會讓考官眼前一亮,但至少也是個大眾水平。

很快寫完,她把信函裝進信封,封了口,又把姚黃叫了進來,“送去江海寸心,讓東皋盡快交給邵公子……還記得路吧?”

“記著呢,您放心就是!”姚黃嘻嘻一笑,把信揣懷裏跑了出去。

是夜。

王徽穿著中衣坐在床上,手裏捧了本書,魏紫在幫她掖被子。

“去瞧過了?”王徽閑閑地問。

“是。”魏紫看了主子一眼,輕聲道,“一天都沒吃東西,就喝了點水。”

“是要過了這個坎兒的,”王徽放下書,伸個懶腰,“不必管了,你們也早些睡,一天不吃飯餓不死人。”

魏紫秀眉微蹙,顯然還是擔心,但長久以來對王徽的信任已成了習慣,終是點點頭,吹熄燭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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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剛過辰初,東皋就送來了東西,盛在一個小木頭匣子裏,王徽打開一看,輕薄一片,拿在手裏軟軟的,卻又十分柔韌。

“可像我在信裏說的,澆了開水就能起皺?”王徽問。

“是……是。”東皋咽口唾沫,麵有難色,“隻是……您不是真要澆開水吧?公子說這東西價值千金,不比去年那條白狐裘便宜,還說讓您、讓您——別忘了十倍奉還的事……”

王徽睨他一眼,笑了,慢條斯理道:“怎麼,邵雲啟那廝又要作妖了?不過是塊下腳料,又不是真的人|皮麵具,我在信裏說了,但願能全權處置這東西。他既讓你送了來,便是同意了我的要求,又說那些有的沒的作甚?”

“是、是……”東皋點頭哈腰,再不敢說什麼。

說也奇怪,自家公子雖說脾氣古怪,喜怒無常,但他卻並不如何怕他,時常也能開兩句玩笑,嬉鬧幾句,一點壓力都沒有;但眼前這位世子夫人就不一樣了,雖說看著和氣,對下人也向來寬容,性子更是沉穩淡定,決扯不上古怪二字,但不知怎麼的,那舉手投足間就是透出來一股威勢,或是淡淡地看你一眼,又或是似笑非笑的神情,還有沉下臉時仿佛能洞徹人心的目光……東皋顫了顫,頭埋得更低了,完全不敢抬眼直視,誠惶誠恐,戰戰兢兢。

王徽自然看出他心中所想,搖頭一笑,“得了,也沒你什麼事,回去把我的話帶到就是。魏紫,帶他過去吃果子罷,龍驤不讓他拿這邊的賞錢,就不必給他封紅了。”

東皋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對著王徽打躬作揖一通,才隨了魏紫出去。

王徽則帶了那塊硝過的人皮,走到臥房去看豆綠。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人聲,扶柳帶了哭腔道:“姨娘,您好歹用一點,哪怕吃口粥呢?您昨兒就什麼東西都沒吃了,這身子可怎麼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