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十八年七月初十, 是永嘉帝四十八歲生辰的正日子。
前幾日孫敏和蘇氏聽聞今年要進宮賀壽, 一時慌了手腳, 孫敏連窯子也不去逛了, 日日督著蘇氏踅摸珍稀貴重的壽禮, 尋常人家做壽也倒罷了, 這次可是要呈貢禦前的東西, 自然得加倍仔細。
總算蘇家財大氣粗,傾舉家之力,不過三日的工夫就尋訪了一整座六尺見方的巨大和田玉山, 玉色晶瑩潔白,質地溫潤細膩,遠遠望去就仿佛一塊碩大的羊脂伏於地上。
最難得的還是這玉朝上的一麵紋理瑰奇奧妙, 竟是天然形成了一個“壽”字, 渾然天成,鬼斧神工, 未經雕琢, 即便豪富如蘇家, 這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寶。
便是皇帝六十、八十整壽, 這樣的壽禮也足夠拿得出手了, 又何況四十八這樣的小生辰。
蘇家人便忙忙打了個紫檀木底座, 又把玉山仔細清理一遭,抬上底座,早兩日就以定國公府的名義呈進了內務府。
故而到了正日子這天, 孫敏和蘇氏都顯得十分自信, 得意非凡,麵上的笑一直沒停下過,不過好歹也知道這是進宮麵聖,多少有所收斂,不致忘形。
小公爺孫浩銘更是夾緊了尾巴做人,見了王徽頭也不敢抬,隨便點點頭就鑽進他爹的那輛馬車裏了。
轔轔行至西華門前,眾人下車步行入宮,王徽暗暗觀察,卻隻見到顯國公寧海侯幾家相熟的人家,並未分男女,隻是一家一家地往裏走。
萬衍也來了,他並未成婚,孤身一人走在前頭,旁邊跟著的太監赫然是張瑾,平素倨傲的臉上此時堆滿了笑,不停和右相搭話,萬衍倒也一直帶著笑回他。
經過定國公府一家時,萬衍不經意抬起頭,與王徽飛快換了個眼色。
“……瞧著進宮賀壽的人倒是不多。”王徽就問身邊的教引宮女。
這回倒不是雙雁,而是個名叫繡桐的宮女,前幾日進府時就私下裏跟王徽通了氣,原來卻是付貴妃安排進司禮監的人,此次專程過來服侍世子夫人,若有個什麼事也好照應。
倒是個不大不小的驚喜。
然而她口裏雖這麼說,王徽卻也不會盡信她。
“雖是萬歲爺的天辰,卻也不是整壽,”繡桐就低眉笑道,“便請了在京的兩位王爺,幾位出降的長公主,還有幾戶得聖眷的人家進宮聚聚,小小慶賀一番罷了。”
……其實定國公府能進宮賀壽,也純是因了王徽在付貴妃那裏的麵子,又哪裏有什麼聖眷呢。
不過即便如此,能在這樣的名單裏把定國公府四口人添進去,也足見付貴妃的本事,這才是真正聖眷不衰的人。
人少,氣氛也不似上次慶成宴那般莊重,走路時不必刻意靜默,王徽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繡桐閑聊著,隨著隊伍慢慢行到了乾清宮前。
雖說並未大辦,但到底也是天子壽辰,宮裏各處還是裝點了一番,早有宮人守在門口,把眾人迎了進去。
乾清宮主殿已升了寶座,永嘉帝和穆皇後各自著了明黃八爪蟒服,男左女右地端坐在上。
司禮監掌印太監、皇帝大伴孔全祿就尖著嗓子喊起來,眾人排了班次,太子和太子妃夫婦領於最前,按著他喊的步驟,行了三跪九叩之禮,而後齊聲恭賀永嘉帝聖厚天德,永壽萬年。
永嘉帝笑嗬嗬的十分隨和,叫了起,又讓人頒下賞賜,諸王一等,諸公主一等,宗室一等,勳貴一等,公卿又是一等。
王徽就暗暗瞥過去觀察上首幾人,穆皇後依舊是老樣子,笑得慈眉善目,永嘉帝雖說已年近知天命,身材卻高大健壯,麵泛紅光,望之猶三十許人。
孔全祿低眉順眼站在一旁,麵皮白淨,也是四十來歲的樣子,相貌平平,氣質謙和,半點瞧不出是伴駕三十餘年、獨掌司禮監大權、乾清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
行禮朝賀畢,就有個中年女官匆匆步入,附在穆皇後耳邊說了什麼。
皇後點頭微笑,又跟永嘉帝低語幾句,永嘉帝也就笑了,扭頭看眾臣依舊站在下頭,便道:“不過是個小生辰,人又少,眾愛卿或為宗室,或為重臣,都是朕的股肱臂膀,你等也不必如此拘束。”
萬衍就跨了一步出來,代眾人謝恩。
永嘉帝笑看了右相一眼,似是極為喜歡這位年輕的下屬,又道:“方才梓童說後頭已布置妥了,瞅著離飯點還有一會子,咱們便先去聽戲罷。”
說著就起了身,孔全祿忙過去扶了,皇後也跟著站了起來,錯後半步走在永嘉帝身邊,徐徐出了正殿。
……這皇帝,談吐意外的隨意,倒有幾分草莽不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