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婆子渾身止不住一抖,鼻尖滲出細汗,再不敢想三想四,垂手肅立。
“記著,我喜歡少說話、多做事的奴才。”王徽輕飄飄補了一句。
眾人遲疑片刻,又齊聲應喏,語氣比方才要實在多了。
王徽點點頭,又問,“蘇三老爺指來的馬夫是哪位?”
就有個穿了赭色斜紋襖的漢子站出來,給王徽磕了個頭,道:“小人李泉,給縣主請安!”
王徽點頭,讓他起身,又吩咐著,“魏紫、趙粉和豆綠留在這處,督著他們把東西抬進去,再把主院拾掇出來,該上冊的上冊,該入庫的入庫,屋裏擺設什麼的就比照先前的來,別弄錯了。”
三個妹子齊聲應下。
“然後……子絮,姚黃,隨我同去看馬罷。”
濮陽荑還好,隻是露出興奮之色,姚黃盼這一天卻盼了很久了,終於忍不住小小歡呼了一聲。
#
紫金別院的生活正式開始,沒了定國公一家的聒噪,更沒有外人打擾,王徽對眾人的要求就更加嚴格了起來,不僅給下屬們多加了騎射課,其他文化課武術課的任務也更為繁重。
畢竟空閑多了嘛,不趁著這時候加緊操練,更待何時?
除此之外,戰術理論、指揮操演、野外生存、畫地圖繪坤輿等等課程也提上了日程,這些孩子們日後個個都是要上戰場打天下的,不是說藐視古人的智慧,但未來的戰略理論畢竟也有先進之處,多掌握一些旁人不會的東西,立於不敗之地的幾率也就更大一些。
這就是一步步開始培育他們的戰爭素養了。
而每日晚間結束了訓練,所有人又要去上王徽的漢語拚音課。
是的,漢語拚音。
王徽思慮良久,認為將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通信還是要靠紙筆來解決,而有鑒於她最終要達成的目標,這些信件的內容肯定也是十分危險的,那麼就有必要教授大家一門專用於聯絡的暗語。
英語雖好,卻畢竟可以認出來,銀河帝國通用語雖與這個時期的古英語有些差別,但也相差不大,若有心人專門找個番邦鬼佬過來當翻譯,那還是要完。
況且英語這種體係完備、語法翔實的語言,要掌握到可以寫信的程度,還是需要一定時間的。
而時間,對於王徽他們來說,才是且用且少的珍貴資源,雖然眾人個個聰慧,但每日事務繁多,是不可能抽出大量精力來學一門全新的語言的。
但拚音就不同了,這是後世中國人以拉丁字母為基礎所獨創的注音法,隻有既熟知英文字母、又以漢語為母語的人,才能知道每個音節的含義。
這個時代的古人,自然是看不懂英文字母的;而那些什麼英吉利法蘭西之類的番邦人就更沒轍了,漢語拚音跟英文單詞完全就是兩碼事,每個字母都能看懂,但拚在一起,可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況且拚音以漢語發音為基礎,隻要是說漢語的人,就連五六歲的孩童都能很快掌握。
也就是說——除非再有後世之人穿越過來,否則漢語拚音就幾乎是一門完美的暗語。
新東西自然有新鮮勁,眾人對漢語拚音的學習熱情,僅次於騎馬和射箭,學起來自是進境飛快,一日千裏。
#
當然——所有這些課程,都加入了一位新學員,白蕖白夢蓮。
在搬到紫金別院的當天下午,王徽就去西跨院看望他。
彼時他正坐在院子裏一棵老榆樹下發呆,院裏沒人,他就沒戴麵具,夕陽的餘暉透過樹影斜斜照在他臉上,勾勒出近乎妖冶的美麗。
王徽欣賞一陣美人暮色圖,才笑道:“夢蓮,發什麼呆呢?聽下人說,你自住進來之後就沉默寡言的……可是有人怠慢你什麼了?”
白蕖一驚,從沉思中醒來,起身默默行了一禮,低聲道:“未曾,他們都十分敬重我。”
然後繼續一聲不響。
王徽揚起眉毛,環視一圈,忽然目光一凝,望向榆樹腳下。
那裏有個不起眼的小土堆,跟前擺了個破破爛爛的黃銅香爐,裏頭插了兩根殘香。
……像是在祭奠誰。
王徽微微蹙眉,心念一轉就明白過來,歎了口氣,往石桌上的杯子裏倒了茶水,端起來走到香爐跟前,一揖到地。
“曾先生,您含冤而去,此間徽亦有錯,不獨夢蓮一人……您泉下有知,早日往生,徽以茶代酒,送您一程。”
說完,她手腕一翻,杯子轉了一圈,把茶水灑在地上。
白蕖神情終於動了動,看向她。
“你……知道我是在祭拜師父?”
“不然你還有誰可奠?”王徽微微一笑,走過去坐在他對麵,“你小小年紀,孤身一人來到煌煌南京,舉目無親,曾先生若非待你極好、視如親子,你又焉能有今日這番成就?”
白蕖身子一顫,忽然抬手掩住了臉。
“師父……師父他——待我如師如父,恩重如山,我卻……”他喘息漸重,聲音漸漸破碎,發出了低低的啜泣聲。
肩膀顫抖,顯是悲痛已極。
王徽淡淡看著他,也不出言相勸,待他平靜些,才道:“往事不可追,你明知長慶班的人會因此被連累,卻還是要做……想必心中早有覺悟,可以悲傷,但卻決不能後悔。”
白蕖一手掩麵,沉默良久,才深吸口氣,放下手來,眼眶尚還泛紅,秀目含淚,目光卻陰沉痛苦。
“……你說的是,那狗皇帝,殺我全家,汙我父母清名,令我如喪家之犬般苟活了十年,便是師父,我也顧不得了!”他這樣說著,聲音好似從牙縫裏擠出來,字字含血,“師父的恩情——唯有來世再報了。”
原來那日在棲雲館中會麵,王徽反將一軍,用白蕖自己的毒|藥製住他,他才全盤認輸,把自己的身世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