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雖說神智還清醒,但早已深受皇貴妃手中藥癮的控製,雖然對穆皇後的侄女穆婕妤寵愛有加,卻到底不曾冷落了慶熹宮。
且付明雪過了今年就滿三十一周歲了,雖然嬌豔美麗一如往昔,但畢竟執掌後宮多年,比之最初少女般不諳世事的天真明豔,如今的她身上更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嚴,平日跟永嘉帝交流時,也漸漸少說些撒嬌賣癡的話,反是能在軍國大事上發表更多獨到的見解。
反正永嘉帝是絕不會怪她後宮幹政的,不僅不怪,反而還很吃這一套。
老皇帝之所以最後下了旨意給穆皇後解禁,那也是詢問過皇貴妃的意思的。
然而穆皇後畢竟被禁多年,雖然如今證實“清白”,可說到底也擔了個禦下不力的罪名,故而永嘉帝雖然給她解了禁,卻並沒有歸還鳳印,依舊還是慶熹宮掌著後宮大權,坤寧宮則稱“中宮體弱”,故而隻攬了些園林花木、灑掃種植之類無足輕重的宮務去管。
永嘉帝後宮就呈現這樣後弱妃強的怪異局麵。
然而太子一黨和皇後本人對目前的景況卻似乎滿意得緊,再沒什麼二話,十分爽快就接下了那些活計——這要擱在往日的正宮娘娘身上,那可絕對是奇恥大辱的。
“哼……是想學人臥薪嚐膽不成?東施效顰,有勾踐的心思,可也有勾踐的才幹嗎?”皇貴妃私下裏這樣跟親信說著,語氣十足十的輕蔑。
“誰說不是呢,她能解禁,也得是娘娘準了才成的。”玉蕊一麵給主子捶腿一麵湊趣。
於之榮端過來一碗熱乎乎的桂花蜜水,恭恭敬敬呈過去,一邊笑道:“到底還是燕雲王爺深謀遠慮,有她老人家回京坐鎮,那位別說是解禁了,就算是複寵,咱們也不怕。”
皇貴妃聽著就翻了個嫵媚的白眼,“喲,這人都還沒見著呢,就‘王爺王爺’的叫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她的奴才呢。舉世皆知她是女兒身,你們敢當她麵叫一聲‘王爺’,可當心她拿你們充軍去。”
於之榮一時愣住,玉蕊也皺了眉道:“不叫王爺,卻又能叫什麼?”
直接叫“燕雲王”?那可是大不敬。
叫“殿下”?燕雲王畢竟與陛下沒有血脈親緣,這麼叫總覺得不合適。
叫“王上”吧,又覺得僭越了些,就算燕雲王真有那份心思,現在就這樣叫,肯定也是不妥的。
一主二仆就這樣苦思冥想,倒是完全把中宮解禁之事給拋到腦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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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穆皇後也沒有閑著。
她解禁之後,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把愛女淮陽公主接回坤寧宮居住,母女倆如今又像往年那般朝夕可見,鄭葭可高興得要瘋了。
而這第二件事,也是更重要的,自然就是跟太子接上頭。
穆皇後左思右想,索性也沒有偷偷摸摸傳太子來坤寧宮見她,而是大大方方往東宮遞了話,說是會擇日親去東宮一趟。
這母親被禁足將近六年,解禁之後去東宮看看兒子,旁人自然也挑不出什麼來,若是偷偷摸摸前去,倒也有說頭,可中宮行事偏偏又正大光明,便是慶熹宮,也找不出什麼茬子來了。
況且皇貴妃其實也沒想著阻攔皇後去看太子。
隻是派人叮囑東宮埋的幾個釘子,這些日子盯緊了點,盡量探聽清楚皇後同太子說了什麼,從速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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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皇後就在十一月十七這日造訪了東宮。
這還是中宮圈禁之後,六年來母子二人第一次相見,太子穿得十分隆重,明黃翔龍雲紋朝服,雙龍戲珠寶冠,中間一根鎏金嵌寶的玉帶束腰,竟是大朝會時的行頭。
皇後卻隻穿了常服,一襲墨綠色繡纏枝西番蓮緞麵銀鼠襖子,袖口和領口出了淺淺的風毛,頭上隻戴了一隻嵌了紅寶的赤金鳳凰,鳳口銜了一掛米珠流蘇,雙耳垂下一對翡翠水滴子,除此之外別無飾物。
鄭唯憫望著母親,見她雖然衣飾華貴,卻到底清減了好些,鬢邊多了幾縷白發,麵容愈見蒼老,可見是這些年圈禁的日子並不好過。
然而望著他的眉眼裏卻處處透著溫柔慈愛。
鄭唯憫就忽然鼻子一酸,雙膝落地,哭道:“母後!兒子不孝……”
“唉,傻孩子,快起來。”穆皇後連忙去扶他,“還在院子裏呢,讓旁人瞧見,可又有說嘴的……”
幾番勸解,鄭唯憫方才起身,紅著眼圈把穆皇後扶進房裏去,母子兩人互訴別來之情,說了有小半個時辰,才堪堪止住話頭。
“憫哥兒,梁太師什麼時辰到?”左右都是心腹,穆皇後就叫了太子的小名,“此次本宮解禁,太師出力良多,我還是要當麵謝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