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早來到我們的生命裏。我們盡量按捺住她的不安從而按捺住自己的焦躁和痛苦。有時候,她還是會從我們的身體裏跑出來,我們微微吃了一驚,隨即又安靜下來,她並不讓我們陌生。她一直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當她堅持從我們的身體或人群中脫穎而出,我們暗中嫉妒卻要大聲詛咒,以此證明自己和她不同。但每次,她都以沉默和執拗回擊眾人的叫罵。她輸得徹底,贏得不動聲色。
她叫風,一個漂亮女人,生活優裕,某醫院院長,丈夫在某所大學任教。有房有車,這樣的生活,讓很多人羨慕。風幼時家貧,媽媽沒有工作,育有三男二女,七口人的生活著落全由父親一個人起早摸黑地擔負著。數九寒天裏,風伸出布滿細小的血紅裂口的黑色小手幫家裏拾煤核兒的時候,生活就已教會她最實用的真理,而不是那些風花雪月的形而上的教條。
風似乎沒有過情竇初開的少女時代。十七八歲的時候,她對好朋友說:我一定要嫁給一個有錢人,隻要有錢,老頭兒也成。我實在過夠了這種窮日子。
但是,風並沒有嫁給有錢的老頭。風漂亮,盡管穿的都是姐姐的舊衣裳,眉眼間有意無意的總能挑起萬種風情。風是那種女人,隻要她認準的事情,就一定要進行到底。毅力和堅忍,原來不僅僅可以用在對於事業的專注上,還可以用到談情說愛上。
其間的種種細節局外人難以洞悉。總之,風最後得償所願,還好,生活沒有恐怖得讓風華正茂的她嫁給闊綽的老頭,而是歡天喜地地嫁給了某個家境顯赫的中年人,做了續弦。據說,那個男人是市裏某個高官的兒子。一夜之間,麻雀變鳳凰。 時間真快,像一條無聲的暗流,不知不覺間將日子從此岸渡到彼岸。
多年後,一直音訊全無的風突然出現在同學聚會上。神采飛揚的風眉眼依舊,優裕的家境讓她更添風韻。席間,風偷偷地問昔日密友,是否有情人?同學大為驚駭。風神秘地一笑。她說自己有過兩任情人,第一個情人比她年輕十五歲,是自己的下屬。後來,迫於種種壓力,年輕的情人和她分手。這件事讓她大病一場。很快,第二任情人像冬天之後的春天一樣必然地降臨,風的身體日益康複。
同學問及她的丈夫,風大笑。她說,我們各自忙自己的事業,他的應酬更是多得不得了,哪有時間談情說愛啊。再說,這麼多年了,即使握個手,也像左手摸右手。所以,無論從身體還是精神出發,找個情人,都是必須的啊。“女人沒情夫,活著像頭豬”。最後,風以這樣一句戲謔結束了她的談話。 風從來都是那種堅定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麼。物質匱乏的年代裏,她的當務之急是脫離貧窮,並非愛情;而物質豐厚的時候,她精神的春天盛開,她需要愛情的滋潤,而且近於“惡補”。 很多人都覺得,風一直是富有的女人。但是,風真的會滿足嗎?她的內心深處,似乎一直存在一個空洞。她要源源不斷地向裏麵填充物質、情愛、欲望..我不知道風是否得到過真正的滿足。
風一直是活在“當下”的女人。她既不是為了一場舞會的歡愉而抵押上十年青春的荒唐
得不切實際的瑪蒂爾德;她也不是為了愛情的幻滅而選擇自殺的包法利夫人。她從來腳踏實地,堅定有力地行走在自己的人生需求裏,而不是行走在飄渺的雲端。愛情並非她唯一的追求,某種時候,愛情更是她脫離苦海的捷徑、解除苦悶的手段。包法利夫人為了愛情活著,而風的愛情,是為了自己更好地活著。 在這個世界上,你找不到兩個完全一模一樣的人,但你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兩個相似的人——我強調的是內心需求的某種相似或一致。
包法利夫人、瑪蒂爾德,以至風,她們活在不同的時代和國度,麵對結滿果實的欲望之樹,她們總有自己獨到的取舍。倘若心靈是一麵鏡子,我們能夠從她們各自的鏡像裏讀取到不同的閱曆和經驗。性別決定了她們具有同樣孤寂的身份——女人。她們曾經各自向著自己心中的天堂狂奔而去..時間的殿堂上,她們的願望無論實現或幻滅,都隻是廊前一現的曇花。現世裏,無數碌碌經過的女人,我在她們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間發現了瑪蒂爾德、包法利夫人的蹤跡,她們一直都生活在這個秩序而混亂的世界上,或者,她們壓根就是一個人。隻不過,每次她僅以一麵示人,且有著不同的名字。
離夏天最遠的地方
就像買了車票,猶豫要不要上車,我也時常猶豫要不要想起,追記。
他和她的故事,在我釋懷的記憶裏埋藏了多少的時光,久到我再次想起都沒有印象,都不敢說我見過這些平凡的幸福。是不是能記起的隻有轟轟烈烈滄海桑田矢誌不渝,是不是忘卻的隻有平凡流淚安靜傷心無助心碎。 夏天終於過去了,夏天終究來了。
雨水很大,夏天的氣息在裏麵濃烈的散開,他還是那麼安靜的站在雨裏,雨水潤濕了他帥氣的臉。眼眸裏的哀傷變成雨露,然後滴滴落下。眼神終究成了死寂的秋水。我能看到他離開的腳印,如往常一樣,帶著那些無法遺忘,沒法出口的喜歡。
還是那把透明雨傘,她遁尋著他的腳印來了。雨季還堅持穿著白色長裙,白色的短衣是為了他特意打扮的吧?她看到我的影子,一瞬間欣喜,一刹那黯淡。朝我靦腆的笑了一下,然後微笑成了最大悲傷。她是為了他打扮才遲到的吧,可是這些除了沉睡在我生澀的相框裏,將誰也不再知曉,光陰將會埋藏所有的失望。目送她提著長裙,踩著涼水,過馬路,連我都希望時光是偉大的治愈師。 拿起相框,扶去幹澀的灰塵。在涼水裏踩過的腳,幹淨的馬路,以及男孩的背影,在記憶裏漫開,嘴角突然幹澀下來,張開嘴,他不想說我都想說了。眼角有些濕潤,眨一下眼,她不流淚我都流淚了。
屋子裏有一個精致的紙箱,是他送給我的,裏麵有大把大把的CD,以及陳舊的CD機。他送給我的時候,每當目光接觸到CD的瞬間,屋裏都彌漫起淡淡的想念。那時候她喜歡聽多種CD,唱各種歌;而他暗地裏為她買了好多好多的CD,每次他鼓起勇氣要送給她的時候,不是有他的兄弟找他去打球就是有她的好友找她談心。他的臉從一開始的微紅,到最後的死白,從一開始的害怕到最後的無奈。他都沒有好失望,隻是他把CD都存放好,等待下一次機會隻是他還是默默的喜歡她。而她,每一次都從他的背影之後看到自己所喜歡的CD來,可是每次都因為種種理由而錯過。很多次以後她都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自己喜歡自己的CD呢?他到底有多麼喜歡自己呢?每當我打開紙箱,都聽到CD暗暗的哭泣,它們藏著多少無奈,多少思念,多少喜歡,我們都無從知道,也無法理解。
如果王子沒有吻醒沉睡的公主,如果騎士沒有遇到受傷的女孩,如果你沒有聽到我的愛,如果我沒有看到你的臉,如果一切都有自己的幸福..
打開手機,漫過耳線的是她的聲音。他曾經無數次的向我借手機,想要給她發短信,可
是時光總是扭曲了他和她幸福的期望,似乎沒有原因。他發的那些在大雨裏告訴她哪裏有雨傘的短信;在寒冷裏要她多穿衣服的短信;在十二點以後強行要求她關燈休息的短信。都如同落入深井的石塊,再也找不到。而他隻是在一次聚會上,默默的打開手機錄下她的歌聲。她在唱歌的時候,都有注意他,可是她的眼裏的光芒黯淡下去,她看到他在擺弄手機,於是越唱越感人,越唱越悲傷。其實沒有人知道他是聽得最認真的人,因為是她唱的,因為那首歌是他寫的。
發信箱裏全是他的短信,023680201314..光陰似乎欺騙了幸福的眼睛,讓它找不到他如她。那些連外人看到都會溫暖的關懷,那些連天空看到都會流淚的等待,都隻因為他發的短信前麵沒有加106而石沉大海。三個數字足以改變成為悲傷,改變幸福成為回憶。他和她都不知道命運玩弄他們,他們一直在追尋,一直在等待,可是越多的希望就有越多的絕望。 錢包裏散落出一張張的車票,那個時候他和她會坐一路公交車回家。那一路公交車都很少有人,因為環城的線路過長,比其它車貴。可是他和她都會不約而同的選擇這路車。因為有一路高大的梧桐,透過陽光它總是發出夏天的味道。他在車上總是愛坐靠邊的位置,她愛坐離他不遠不近靠左邊的位置。他曾在車上遞給她一張紙條,紙條上歪歪扭扭的字體是“我喜歡你,能不能讓我試一試,照顧你”然後他飛快的下了車,然後她飛快的紅了臉。幸福從兩人的間隙裏呼嘯而過,溫暖了夢冰涼了心。第二天她的紙條出現在他的桌上,那樣漂亮的字體,對他來說那麼惡毒, “你很討厭!”他一刹那想笑了,卻哭出了聲,然後在那一天裏消失了。而她寫的紙條其實是“我也喜歡你”。他們都不知道,他的一個朋友因為喜歡她而更換了紙條,她的一個朋友因為喜歡他幫忙寫了紙條。世界就因為四個字安靜了下來,沒有一絲漣漪。兩個人的世界好像下起了雨,隻能透過百葉窗隱約的看到,但是聽不見雨聲。什麼也聽不見。那個世界再也不會出現一些簡單得心碎的詞,無奈,傷心、絕望。因為一切都安靜的黯淡下來,安靜的過去,安靜得再也不出現。他在左邊的座位旁刻下了“祝你幸福”然後再也沒有坐那路公交車,她一直坐那路車,直到把右邊的坐位旁都刻完“怎麼了,你怎麼消失了”。終於那路公交因為乘坐的人少被取消了。當站牌被斬斷,落在地上產生巨大的震蕩。她站在旁邊因為聽到巨大的聲音而害怕。再大的眼睛都裝不完淚水,於是嘩的一下。他站在很遠的地方,看到破碎的車牌,沒有任何動作。隻是轉身埋沒在人群裏,誰都不知道他的心裏有多麼巨大的陰影。 於是真的就安靜的結束了。 安靜的結束了。 結束了。
他們害怕離開,我卻害怕重遇。等眼淚幹了成了痕跡,等浪漫過了成了理智,等突然
起發過的誓。以為說記得,情就還在。那年他們都為愛不顧一切的孩子,現在他們是否知道有些人再喜歡也不是你,有些來再想記得也要忘記。
他和她,你們到底是活在我生澀的回憶裏還是封塵的現實裏。 很多年以後,當他在回到當初的那間教室。二手的吊扇依舊無助的轉。他再次坐到吊扇下麵,那張課桌是她曾經用過的吧。他都沒有想到那麼多年過去自己都沒有再遇到她,都沒有想到自己依然清晰的記著她,更沒有想到課桌上依舊的秀氣字體“我好想你呀”。這個印痕很新,是最近刻的吧?他那麼想,然後順著忽暗忽明的光線把視線放到右手最後那張課桌上。她當初有沒有這樣偷偷的看過自己呢?他隻是那麼想。然後看見“我”字上分明的水跡 然後水跡流到“好”字上,最後流到“呀”字上就掉下了桌,分出滴滴的聲響。 我,也很想你呀。
很多年以後,當她再次來到學校那個小賣部,再次看到垃圾桶旁的冰棍包裝紙,再次彎腰拾起它扔進垃圾桶,她都想再次看到那張冷峻的臉,以及聽到那句溫暖的話,“讓我來
吧”。單車輕輕的碾碎了那麼多年的記憶。可是情感是不是也碾斷了呢?那個時候她會看見他和另外一個男生比吃冰棍誰吃得多,然後兩個人都吃得嘴唇發紫,估計再吃下去都要印堂發黑了。冰棍包裝扔了一地,當她準備幫他收拾的時候,他就側過臉,溫和的說,讓我來吧。 那麼如今他還會那麼溫和的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