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範進家的大門外多了個白發蒼蒼、整日絮絮叨叨的眼睛已經快哭瞎了的老太太,她每天坐在家門口的一塊大石頭上,對路邊的行人和鄰居講他的兒子。

“我兒子,學習成績一直挺好,第一年高考隻差了一分。”

“我兒子如果不是考試時抽了風,現在大學已經快畢業了,馬上就要上班了。”

“我兒子雖然沒上大學,但是錢賺得比誰都多,還給我們買了房子。”

“我兒子孝順啊,臨死之前還給我打了電話……”

沒有一個人聽到這些不落淚。

範進給他父母買的樓房,至今空著,沒人去住。

每當逢年過節,總有三個人拎著大包小包到這個老太太家去看望。這三個人中,有一個少了好幾根手指頭,有一個是瘸子,還有一個總像是沒睡醒的大煙鬼。這三個人總是隔段時間就莫名其妙地少一兩個人。到了最近兩年,隻剩下了少手指頭的和瘸子兩個人,那個看著像大煙鬼的人,也死了。

“看了沒,那三個人就是老太太的幹兒子。都不是什麼好人,黑社會。”鄰居總是這樣品頭論足。

“老太太的兒子就是黑社會,死了。黑社會就是這下場,知道不?”鄰居總是拿範進當反麵教材,教育那些七八歲的、並不認識範進的孩子。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費四進去後的第二天,和範進與費四走得比較近的趙紅兵也被傳訊。據說,市區刑警隊以嚴春秋為首的那些刑警對趙紅兵還算客氣。但是臨走的時候,警察也給趙紅兵扔下了一句:“我們知道你事兒也不少,悠著點兒吧。要是你犯事兒進來,我們可不就這麼客氣了。都知道你現在活得不錯,自己掂量掂量吧。”趙紅兵笑笑,笑得挺誠懇,沒說話。趙紅兵也不願意總給公安局添亂。人民警察,有時候也挺苦口婆心的,也挺不容易的。

範進死後,趙紅兵心情特別不好,特沉悶。沈公子戀愛了,不能每天和他混在一起了。和趙紅兵喝酒有得一拚的費四也進去了,還沒定罪。雖然偶爾和高歡幽會,但畢竟是地下情,不能每天在一起。

四十四、滾刀肉

趙紅兵還得混下去,還得隨時準備橫屍街頭。準備著,時刻準備著。因為,他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為了兄弟也好,為了自己的麵子也好,都必須走下去。上賊船了。上什麼船都行,千萬別上賊船,上去再想下來,忒難了。他還必須歸攏東波,這個得罪完李四又得罪了張嶽的滾刀肉不得不收拾。趙紅兵要收拾東波,是有催化劑的,這催化劑就是東波那滾刀肉式的爛嘴。

什麼叫催化劑?初中化學就學過,催化劑是不影響化學平衡,隻影響化學反應速度的東西。也就是說,雖然趙紅兵、李四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東波,但是如果沒有他那爛嘴催化劑,東波肯定還能再蹦躂幾天。

據說,東波惹惱了趙紅兵,是一次他在趙紅兵飯店裏,喝多了。那天,範進剛剛燒完頭七,趙紅兵和沈公子剛剛回來。“紅兵大哥,忙不?”醉醺醺的滾刀肉東波迎麵見到趙紅兵,打了個招呼。“有點兒,東波,喝多了吧?少喝點兒酒。”趙紅兵拍了拍東波的肩膀。“我就這點兒愛好了,人活著就那麼回事兒,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哥,你說對不?”東波摟住了趙紅兵的脖子,一嘴的酒氣。當地的江湖中人喝點兒酒,都愛摟脖子表示親切。“嗬嗬,那你就喝唄。”

“大哥,咱們倆還沒喝過呢!啥時候咱們倆喝點兒?”東波的嘴都快貼到趙紅兵臉上了,趙紅兵差點兒沒煩死。

“改天,改天吧,這幾天處理範進的事兒。範進剛燒完頭七,他爸爸又該燒了,我總得幫著張羅張羅。”趙紅兵邊說邊推東波。

“範進死得真慘。我知道他是你的兄弟,我也難過啊!”東波徹底醉了,摟著趙紅兵的脖子,眼眶紅紅的,仿佛是要為根本就不怎麼認識的範進哭上一場似的。

“嗬嗬,是吧!”趙紅兵快被煩死了。“是啊。不過大哥,範進也是有點兒太得瑟了。你說誌剛跟他借一萬塊錢,大家都認識,他不借就不借吧,還扇了人家倆嘴巴子。他也太得瑟了。”趙紅兵沒說話。“範進這就是該死,他不死誰死?都是在社會上玩兒的,範進裝啥呀?”

東波邊說邊伸出食指,惡狠狠地邊說邊在空氣中亂點。

“你說什麼呢?”沈公子忍不住了,說了一句。

“我說,範進就是該死!他不該死嗎?”

趙紅兵雖然涵養不錯,但是也忍不住了,一把推開了東波:“你喝多了,早點兒回去吧。”

“大哥……你別不高興,範進就是該死。”東波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這句話。

“把他弄回去。”沈公子對和東波一起來吃飯的人說。

東波被一同來吃飯的幾個朋友扶走了,邊走邊說:“大哥,你別不高興,你說範進是不是該死?”

“他快被歸攏了。”趙紅兵看著東波踉踉蹌蹌的背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