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蓼兒窪
趙紅兵從李洋家回來以後,哭了,這個三十多歲的老爺們兒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哭了一夜。
據說,當夜,趙紅兵和高歡曾有如下對話——
“紅兵,聽我說句話?”
“你說。”
“張嶽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這我知道。張嶽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第二次入獄,我在他家足足住了四年多,他對我的照顧就像對親妹一樣。我和你一樣難過,但是我要說的是:我早就知道張嶽會有這一天,所以當這一天來的時候,我比你平靜。”
“嗯。”
“而且我想,你一定不會成為第二個張嶽。”
“為什麼?”
“你和他雖然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你們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你的出身就注定了你不會重蹈他的覆轍……”
“那你也聽我說句話。”趙紅兵打斷了高歡的話。
“紅兵,你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和你結婚嗎?”
“你說。”
“因為如果你是個男人,那你就是張嶽。你是我認識的女人裏,最有主見最不肯屈服的人。”
“為什麼這麼講?”
“你想想,為什麼你一個名校畢業生,現在卻在咱們這兒的一個破高中當老師?到現在連個教導主任都當不上,每個月拿著950塊的工資。你真的忘了你是怎麼到今天這個境地的嗎?你想想你的大學同學現在都在幹什麼?
從政的現在有副司級了吧?經商的資產千萬的也不少了吧?出國的現在也有常青藤高校的副教授了吧?而你,又在幹什麼?”
“嗬嗬。”高歡笑了。
“紅兵你明白這一點,就說明你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張嶽。或許有一天我倒是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張嶽。”
的確,高歡和張嶽是同一類人。
高歡身上流淌的熱血,或許比張嶽還要沸騰。
張嶽被處決一個月後,李四也回來了。
李四的背更駝了,眼皮也更長了,依然又黑又瘦,更像個大煙鬼了。
李四回來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找了趙紅兵。
“我想看看張嶽去。”
“嗯,走,去南山,我帶你去。”
深秋的黃昏,兩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上了南山。一個腰杆筆直,卻滿臉風霜;另一個駝著背眯著眼睛,但腳步堅實有力。
張嶽的墓前,駝著背的漢子掏出了一個綠色的口琴。
一曲《送戰友》的口琴獨奏飄蕩在秋風中,悠揚而悲淒,音符仿佛凝固在了空氣裏。
口琴聲音響過良久,都沒人說話,隻有蕭蕭的秋風。兩個中年男人坐在了墓碑前。
半晌,兩個人說話了,輕聲細語的,仿佛怕吵到了張嶽。
“四兒,好久沒有聽你吹口琴了。”
“我也好多年都沒有吹了。”
“吹得還像當年一樣好。”
“當年我們所在的貓耳洞裏,除了能聽到炮聲就隻能聽到口琴聲。那時候,沒事兒幹。”
“現在的孩子沒人會吹口琴了。”
“張嶽以前最愛聽我吹口琴了,但是他沒有聽過我吹《送戰友》。”
趙紅兵不說話了。
“一年以前,我還見過張嶽。看到張嶽那雙眼睛,我就知道,張嶽要出大事兒了。”
“張嶽還去了廣州?”趙紅兵都不知道張嶽曾去過廣州。
“嗯……”
“你倆在一起玩兒什麼了?”
“吃了一頓燒鵝飯。我當時就知道,這可能是這輩子和張嶽吃的最後一頓飯。”
“他去廣州找你幹什麼?”
“他沒說,我問他需要幫忙嗎,他笑笑說不用。但我萬萬沒想到,張嶽最後會折在別的事兒上。”
趙紅兵又不說話了,目光凝視遠方。
李四也不說話了。
兩個人又沉默了半晌。
“紅兵,你說說我回來以後做什麼生意呢?錢是不缺,但我不知道該幹什麼好。”
“我現在也沒什麼太好的項目做。”
“那你準備做什麼?”
“還記得十幾年前我開旅館時認識的那個小靜嗎?她說要給我介紹個工程做。”
“她?以前她不是開美容院的嗎?沈公子的老婆不就是從她的美容院裏泡來的嗎?”
“她現在也是開美容院的。”
“那她能給你介紹什麼工程?難道是裝修她的美容連鎖店不成?”
“她的確沒工程,但是她認識能給我工程的人。”
“我明白了。”
“嗬嗬。張嶽出了事兒以後,我算是更明白了,以前咱們混,都是他媽的瞎混。咱們的名聲是不小,但是那頂什麼用?”
“嗯!”李四拍了拍趙紅兵,笑了。
趙紅兵看著李四也笑了,也拍了拍李四。
“你要做什麼工程,我也入股吧。”李四已身家千萬。
“好,等這事定下來再說。”
“現在張嶽的老婆孩子怎麼樣?”
“還可以。前些天,我又見到了張嶽的兒子,現在他是我幹兒子。”
“張嶽的兒子怎麼樣?我幾年沒回來了,都沒見過。”